站在“全国十大杰出青年”的领奖台上,许府州脑海中浮现出自己的前生往事。 他曾是苏璇菲的丈夫三十年,却在被诊断出绝症后,被一纸离婚书无情地逐出家门。 重生后,他率先结束了婚姻。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投身于国家的建设事业。 没想到,他竟意外成为了全国先进工作者、三八红旗手标兵、精神文明十佳人物。 在努尔市,边疆建设部队的家属区里。 “砰”的一声,许府州从床上跌落。 他突然睁开眼睛,窗外刺眼的阳光几乎让他眼泪夺眶而出。 死亡的痛苦仍然萦绕心头,许府州困惑自己为何能安然无恙地活着。 他急忙环顾四周,然后注意到墙上的日历显示1956年9月3日。 他竟然回到了三十年前! 回到了他与苏璇菲结婚的第二个年头! 也是他来到边疆的第一年。 因为苏璇菲参与边疆生产建设计划,许府州不愿分居两地,便毅然决然地跟随苏璇菲来到边疆。 这时,房门被推开,一个高挑的身影走了进来。 “怎么躺在地上?” 冷淡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许府州抬头一看。 那个在上一世给他留下离婚书的女人,就这样出现在他眼前。 苏璇菲已经穿戴整齐,军装军帽使她显得更加英姿飒爽,那冷漠的目光让人感到距离。 许府州的呼吸一紧,心脏仿佛被针扎般疼痛。 “你的腿本来就不好,别再受伤,给人添麻烦。” 见他愣住,苏璇菲弯下腰,似乎想要扶他起来。 许府州看向自己的腿,明明已经愈合,现在被她提起,似乎又有些隐隐作痛。 他是海市军区司令的儿子。 苏璇菲是许父战友的遗孤,被许父带到许家,与许府州一同长大。 许府州从小就对苏璇菲情有独钟,而苏璇菲却总是不冷不热。 直到两年前,在一次爆炸事故中,他为了救苏璇菲而变成了瘸子,苏璇菲才突然向他求婚。 前世与苏璇菲结婚三十余年,许府州从未多想。 直到那封离婚书的到来,他才知道苏璇菲心中另有所属,她来边疆,也是为了她已故战友的丈夫,谢江河。 许府州推开苏璇菲的手,轻声说道:“没关系,我可以自己起来。” 许府州有些费力地撑着床,还没站直,就被苏璇菲扶住。 他的心跳还没来得及加速,就听到苏璇菲淡淡地说。 “别弄脏床铺。” 许府州垂下眼帘,脚下是容易积灰的水泥地。 他的心一颤,低声道歉:“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集合的时间快到了,苏璇菲挑了挑眉,看了他一眼,便干脆地离开了。 屋内再次陷入寂静。 许府州呆坐在那里,看着身下几块木板拼成的床板,感到迷茫和无助。 上一世,他为了救一个小孩,死在了暴乱分子的手中。 死而复生,又回到三十年前这种事,他连听都没听说过。 思绪混乱,直到隔壁屋的饭菜香味飘来,许府州这才感到饥饿。 他起身准备做饭,但翻遍了屋子,除了缸底的一层小麦,一点食物都没有。 想了想,他决定去供销社换些物资。 出门后,许府州眼前豁然开朗。 几栋营房构成了建设部队的家属院,每栋营房外都挂着“放下枪杆子搞建设”的红底白字横幅。 而家属院外,满是黄沙与戈壁,仿佛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许府州这才想起,56年这个时候,军队正忙于努尔市的基础建设,开荒屯田,引水建渠。 在路上,许府州稍微一抬头,就能遇到别人异样的目光。 因为腿上的残疾,他对那些打量的视线非常敏感。 所以在上一世,他刚到这里的头几年,基本上是足不出户。 也成了家属院其他人口中的吃软饭的男人。 许府州紧握双手,低头走了一路,终于到达了供销社。 他一瘸一拐地走到柜台前,强装镇定地说:“您好,我想换点精粮。” 售货员接过粮票核对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摇摇头:“领不了。” 许府州愣了一下:“为什么,现在不是月初吗?” 售货员把票递给他,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 “精粮每个月每户就那么点指标。” “昨天,苏副营长就已经把三斤的白面全领走了!” 许府州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售货员显得有些不耐烦,向他发问:“你还要换其他东西吗?后面还有人在排队呢!” 许府州迅速让开,目光追随着一位男士,那人手里提着半袋小麦、玉米和一块肉。 家中的生活用品,向来是由苏璇菲到供销社领取。 现在流行按劳分配,苏璇菲是副营长,还多次被评为先进,按理说每月应该有不少额外的配额。 许府州这才突然意识到,苏璇菲的劳动所得和她带回家的东西,完全对不上号。 他跟随她来到边疆的那些年,吃的总是清汤寡水,一年到头几乎见不到肉。 今天他才恍然大悟,原来她根本没带什么东西回家。 苏璇菲特别拿物资去照顾的人,除了谢江河,还能有谁? 许府州心里五味杂陈,低着头往家的方向走去。 太阳有点毒,照得前方的路白茫茫一片。 回到家属院,经过小广场时,一位戴着袖章的大姐正在大声宣讲。 “咱们部队最近新建了一个纺织厂,现在正是急需人手的时候,要知道,厂子办好了,对提高生活质量和经济发展都有重大意义! “同志们,这是为建设出力的好机会,作为军人家属,我们应该带头!” 大姐的声音坚定有力,一番话让人热血沸腾。 许府州站在人群外,听得脚步都挪不动了。 上辈子,他腿瘸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每天闭门不出,就窝在屋里看书。 宣讲会结束后,那位大姐从台上下来,目光一扫许府州,立刻露出惊讶之色。 随即热情地走上前:“许同志,你也在这儿啊。” 许府州并不认识她,只能随意地点头回应:“您好。” 大姐对他非常热情,笑着问他:“听说你是大学生,要不要来纺织厂?我到时候看看,能不能给你安排个文职!” 许府州本能地想拒绝,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好的,麻烦您了。” 虽然两手空空地回家,但心情却意外地轻松了一些。 许府州回家后,用那点少得可怜的米加水,煮起了粥。 不久,苏璇菲满头大汗地从外面回来了。 许府州下意识地招呼道:“你回来了,我煮了些粥。” 苏璇菲看到桌上的碗,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许府州以前从不干这些活,总是坐在屋里,恨不得一动不动。 “嗯。” 她简单地应了一声,没多说什么,只是将带回来的馕分成两半,递给了许府州。 两人坐在餐桌前,相对而坐。 许府州斟酌着说:“我刚才去了供销社,说你把这月的细粮都领走了。” 苏璇菲吃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又恢复了平静:“我拿去给江河同志了,他带着孩子辛苦,也没什么收入。” 许府州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她亲口说出来,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他咬了一口馕饼,牙齿被咯得有些疼。 一阵沉默后,许府州轻声问道:“那我们家吃什么呢?” 苏璇菲皱起眉头:“我这么做是为了群众。” 说着,她把碗重重地放在桌上。 声音不大,却让许府州的心也跟着一震。 “你跟我到边疆来,这点苦都吃不了,就趁早回去过你的大少爷生活。” 许府州愣住了,心里涌起一阵苦涩。 他说不出话来。 苏璇菲也没再说什么,只是迅速地吃完了东西。 她收拾好自己的碗筷,进了房间。 苏璇菲中午回来吃饭休息,下午还要继续出去工作。 许府州吃了好一会儿才把馕吃完。 他收拾好厨房,准备进房拿本书。 刚打开房门,就听到床上的苏璇菲突然冒出一句梦话,如同一道霹雳,狠狠地击中了许府州。 尽管许府州心知肚明苏璇菲心有所属是谢江河,他的视线还是不由自主地变得朦胧。 苏璇菲对待任何事情都极为尽责。 自从被许家收养,她便如同长姐般照料着他。 往昔,他总误以为她对自己的这份“责任”中,掺杂着一丝情感。 直至那份离婚协议书的出现,他才恍然大悟,一切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 如今,她的这份责任心,就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许府州的心上。 许府州从房间取出一本书,瞥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苏璇菲,然后小心翼翼地、眼眶泛红地离开了房间。 他坐在客厅里,目光虽然落在书上,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苏璇菲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许府州本能地站起身,脚步有些踉跄。 苏璇菲用一种毫无感情的眼神看了他一眼,问道:“怎么了?” 许府州紧闭双唇,反复斟酌后,终于开口:“我明天要去纺织厂上班。” 苏璇菲惊讶地看着他:“你?去那里能干些什么?” 她的语气中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怀疑。 许府州轻声回答:“他们说可以给我安排一个文职工作。” 苏璇菲眉毛一挑,漫不经心地说:“随你便。”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径直走出了门。 许府州轻叹一声。 第二天,许府州早早地来到了纺织厂,心中不免有些紧张。 许多军属家属也来到了这里。 许府州确实被安排在了办公室,担任文员工作。 交接工作后,厂里的会议记录、仓库钥匙管理等琐碎事务都交给了许府州负责。 午餐时,许府州遇到了昨天那位热心的大嫂。 今天上班后他才知道,她是苏璇菲所在营地王营长的妻子。 见到她,许府州连忙打招呼:“王嫂,早上好。” 大嫂笑着纠正他:“许同志,我叫张静秋,你还是叫我张同志吧。我和我家那位一样,都有工作,现在是新时代了,别给我冠上夫姓哦。” 许府州愣了愣,然后连连点头:“张同志说得对。” 下午,厂长召集新员工,举行了一个简短的会议。 “当年我们军队刚到边疆时,建厂的资金都是战士们从口粮中一点一滴节省出来的,我们不能辜负前辈的辛勤付出,要将厂子经营好,推动边疆的经济发展!” 接着,厂长又讲述了一系列纺织厂的发展计划。 许府州坐在前排,认真地记录,光荣地开始了工作。 他听得专注,记得也专注,心情随着厂长的话语而振奋。 连续几天,许府州在纺织厂工作得非常认真。 他第一次意识到,与他想象的不同,实际上并没有人对他的腿有成见。 这天回到家,苏璇菲竟然比他先到家,已经准备好了晚餐,坐在桌边等他。 许府州感到有些意外,走到桌边坐下。 “有件事要告诉你。” 他刚坐下,就听到对面的女人说:“纺织厂的工作,你以后不用再去了。” 许府州愣住了:“为什么?” 苏璇菲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这份工作我已经帮你辞了,江河同志比你更需要这份工作。” 许府州站在那儿,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直勾勾地盯着苏璇菲,满是怀疑地问:“你凭啥替我拿主意?!” 苏璇菲眉头紧锁。 “你作为我的另一半,更应该展现出助人为乐的精神。江河一个人带着孩子,没工作,他们父子俩就靠部队的援助过日子,你真要和他争个高低?” 许府州觉得自己的嘴唇都在打颤,他张了张嘴,却笨嘴拙舌地说不出话来。 “这事儿已成定局。” 苏璇菲不想再多言,站起身来。 许府州紧握拳头,沉默不语,却有一只手伸到了他面前。 他抬头望向她。 “我看你记了工作笔记,也一并给江河同志吧,这样能省去不少交接的麻烦。” 许府州心里一紧,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愤怒和委屈。 在苏璇菲平静的目光下,他最终还是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工作笔记。 她满意地接了过去。 第二天,许府州还是早早起床。 出门时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失业了。 他茫然地走出家门,发现家属院里的人都去工作了,院子里空无一人。 回到家,他又是一个人看书写字。 明明做着和以前一样的事,他却第一次感到在边疆的孤独,让人心惊。 快到中午时,突然有位军嫂来告诉许府州:“今天部队忙着修水渠,可能没时间回来吃午饭了,你准备点吃的,给你家那位送去。” 许府州点头表示感谢,看着来人急匆匆地去通知下一家。 他走进厨房,发现只有几根玉米。 许府州只好把玉米全煮了,提着饭盒往部队开垦的地方走去。 十一点的太阳,已经把这片黄土地晒得像蒸笼一样。 许府州刚走出家属院,看到一个老人,正拖着个大袋子在捡垃圾。 她身上的衣服很旧,但并不显得破败。 许府州感到奇怪,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没想到那老人突然倒在地上。 他大吃一惊,急忙一瘸一拐地跑过去。 许府州把老人扶到路边的棚子下,又向这家人要了碗水。 老人喝了一碗水,过了一会儿才恢复了些意识。 许府州忍不住问:“老人家,这么热的天,您怎么还出来捡瓶子,现在政府不是有贫困补助吗?” 老人坐起身来,声音还有些虚弱:“好孩子,我是为了给村里学校的孩子们买点书,才出来捡捡东西。” 许府州愣了一下。 “政府是有补助,但边疆建设的每一分钱都很重要。” 老人摆摆手,站起身:“嗐,以前建学校,就有人笑我不自量力,但我还是在努尔市把学校建起来了,就算现在年纪大了,也照样可以供人读书。” 许府州突然觉得面前这个瘦小的老人,突然变得高大起来。 他以前只知道躲在屋子里,都不知道自己待了三十多年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模样。 现在走到外面,才发现自己有多无知。 许府州也跟着老人站起身,忍不住问:“您怎么称呼?” 老人家笑眯眯:“我姓李,是努尔村小的校长。” 告别了老人,许府州往建设部队的驻地走去。 刚到门口,他就看到了苏璇菲。 她满头大汗,正用一条毛巾擦汗。 而她面前站着的人,正是谢江河。 虽然上一世,许府州与他只有几面之缘,但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长得很俊秀,看一眼都让人感到温暖。 谢江河把饭盒放到桌上,又去接苏璇菲擦汗的毛巾。 他带来的饭盒里,是淡黄色的大米粥和几个白面馍馍,热气腾腾的。 许府州手里提着只装着老玉米的饭盒,感觉沉得像块石头。 旁边经过的士兵的话,像针一样扎进他耳朵。 “江河经常来给副营长送饭,现在去纺织厂了,还是没忘。” 许府州觉得自己脑袋里好像有根弦在震动,让他一阵阵地感到迷糊。 他前世从未留心过苏璇菲和谢江河之间的互动。 现在了解了苏璇菲的心意,又亲眼目睹了他们相处的情景,他感觉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 旁边的两个小兵还在继续聊着。 “可惜江河条件不错,就是离过婚,还带着孩子。” “江河读过书,有文化,跟副营长一样,在这边疆,有人陪就不错了,谁还管那些?” 许府州听着心里堵得慌,他知道自己出门少,见的人也少,苏璇菲已婚的事没几个人知道。 但她竟然也没跟部队里的人提过! 那刺穿许府州心的东西,又在里面搅动了一下。 营地里的人这时注意到了他一直站着不动。 “嘿,同志,你找谁啊?” 不远处的苏璇菲和谢江河立刻顺着声音看了过来。 看到许府州,苏璇菲脸上的温柔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冷漠。 她走过来问他:“你怎么来了。” 许府州感觉自己一身的汗都冷了下来,贴在身上,在大热天里感到一阵寒意。 他回答说:“院里的大嫂说你们修水渠,没空回家,我来送午饭。” “谢谢。”她伸出手,非常客气。 许府州把饭盒递给苏璇菲,又听到她说:“你以后别来了。” “好。” “我确实不该来。”他的声音小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说完,许府州转身急匆匆地走了。 第二天许府州一大早起来,头昏得厉害,大概是病了。 许府州一瘸一拐地来到军卫所,刚坐下,一个当地的农妇就直接推门进来。 农妇说话很快,几句维语里夹杂着几个模糊的汉字。 医生皱起了眉头,显得有些困惑。 幸好许府州在这里待了三十年,听得懂。 他帮忙解释说:“她说自己的病为什么还没好。” 医生给农妇检查了身体,又看了看她手里的药。 过了一会儿,她皱着眉头质问:“明明都把一天吃什么药、吃几副写得清清楚楚,怎么还是乱吃?” 许府州瞥了一眼,发现那纸上用汉字把注意事项写得很清楚。 即便三十年后,教育普及仍然是国家的头等大事,更何况是56年的边疆,不识字才是常态。 许府州突然想起了昨天遇到的李校长。 现在还没有实行义务教育的政策,只有她一个人的坚持,知识要如何传播? 他不禁感到忧虑。 开了药,许府州一瘸一拐地往家走。 刚到家属院,他就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叫他。 “许同志!” 许府州回头,惊讶地发现叫他的是谢江河。 谢江河露出一抹微笑,对许同志说:“许同志,别把昨天的事放在心上,我们父子俩多亏了璇菲同志的帮助,我只是想表达一下感激之情。” “毕竟,我和璇菲是老同学了,感情自然不一般,你别往心里去。” 这番话让许府州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他直接打断了谢江河的话,低声回答:“我没什么意见。” 话音刚落,他就转身离开了。 谢江河目送他离去,心中有些不甘,紧握着拳头。 到了中午,苏璇菲意外地回来了。 她一见到许府州就质问:“你跟江河说了些什么?” 许府州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 苏璇菲眉头紧锁:“他说以后不用我帮忙了,怕你不高兴,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许府州突然想起前世苏璇菲提出离婚时的话语。 那时,她高高在上,语气冰冷:“我不需要一个总是给别人添麻烦的丈夫。” 许府州深吸一口气,感觉心都凉了。 前世他没能理解的话,这一世似乎有些明白了。 但也因此,他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他背上了多少‘罪名’,而他的妻子,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女人,对他没有一丝信任。 许府州看着眼前的女人,眼睛渐渐红了。 他缓缓开口,语气异常平静:“如果你心里有谢江河,我可以申请离婚。” 苏璇菲听后一愣,随即脸色更加阴沉。 “你自己在无理取闹,还说这种伤人的话,许府州,我以前真不知道你是这样的人。” 许府州心里涌起一阵剧痛。 他直视苏璇菲:“我是什么人?” 苏璇菲在许府州的目光下愣住了。 许府州继续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从未做过任何坏事,违背过任何道德。” “你现在指责我道德有问题,那就说清楚,我怎么无理取闹,又说了什么伤人的话?” 女人一时无言以对。 许府州看着她,冷冷地说:“你现在说不清楚,就把谢江河叫来,我们当面说清楚。” 苏璇菲从未见过这样的许府州。 她愣了一会儿才说:“江河同志没说你一句坏话,你不要用你的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说完,她脸色阴沉地把两个馍馍放在桌上。 “今天的事我不跟你计较,你别再去找江河同志,做好我的丈夫,做好你该做的事。” 许府州看着她毫不犹豫地离开,感觉心如刀绞。 门重重地关上,震得他头更晕了。 许府州吃了药,躺在床上闷头大睡。 醒来时已是傍晚。 苏璇菲还没回来。 许府州知道,修水渠的工作还得忙上半个月,不回家是常有的事。 他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瘪下去的肚子。 就着凉水,许府州勉强把桌上干硬的馍馍咽了下去。 家里已经没有食物了,许府州打算去供销社。 边疆的日夜温差很大,他走到一半,太阳已经落山,气温骤降十几度。 许府州打了个寒颤,加快了脚步。 路过告示栏时,他看到一个眼熟的人正在吃力地贴告示,是李校长。 许府州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帮忙。 李校长看到许府州有些惊讶:“是你啊,孩子。” “您好。” 许府州侧过头,看到告示上写着:努尔村小招聘教师。 李校长注意到他的目光,有些尴尬地说:“之前在村小的老师去市里教书了,我们那儿偏僻,条件也一般,总不能阻止人家追求更好的生活吧。” 说完,老人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 许府州看着她,想起她在街上捡瓶子的身影,又想起诊所里那个不识字的农妇。 他突然叫住老人:“李校长,我想去,可以吗?” 还没等李校长回答,他继续自荐:“我读过大学,来这里后也一直在看书,我觉得我能胜任村小的老师。” 李校长被这个消息震惊了,惊喜得有些不知所措。 “你当然可以来,只是我们那儿条件艰苦,你真的愿意来吗?” 许府州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可以!” 许府州把八月的粮食全数交给了供销社。 他把一半粮食留在了家中,还写给了苏璇菲一张便条,说明了自己的去向。 忙完这些,他提着剩下的粮食,跟随李校长一同前往了村庄。 那晚,在李校长安排的宿舍里休息过后,许府州便开始了教学生涯。 村里的小学由两间土房构成,一间是低年级教室,另一间则是高年级的。 村里的孩子们都在这里接受教育。 尽管许府州行动不便,但这并没有影响他授课。 起初,村民们对这个外来者有些排斥,但一个月后,大家都亲切地称呼他为小许老师。 某个夜晚,许府州被一位村妇紧急叫醒。 “泥石流来了!小许老师,快跟我走!” 许府州还没完全清醒,就跟着村民们一起跑到了另一个山头。 幸运的是,由于发现及时,没有造成人员伤亡,家禽家畜也及时被赶走了。 但是,清理泥沙和重建家园是一项艰巨的任务,村里的四百多亩田地也遭到了破坏。 村书记立刻上报了这一情况。 部队反应迅速,立即派遣了几支队伍前来协助重建。 许府州提着水桶,走到临时搭建的休息区,一眼就看到了在田间劳作的苏璇菲。 还有,她旁边的谢江河。 他愣了愣,又听到两位农妇在闲聊。 “那男的,放着好好的军区家属院不住,和他媳妇一起来咱们村帮忙。” “我也看到了,听说他媳妇还是个副营长,两人真是天造地设。” 许府州远远地看着两人在田间劳作,却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伤心。 或许是因为他这段时间过得太充实,连痛苦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这时,有学生喊他。 “许老师好!” 苏璇菲顺着声音看过来,许府州没有躲避,就这样直接和她对视。 她愣了一下,然后放下铁锹,走到许府州面前。 “你怎么在这里?” 许府州有些惊讶:“你没看到我的便条吗?” 苏璇菲皱眉:“什么便条?” 许府州回过神来,语气复杂:“我已经来这里一个月了,在努尔小学教书。” 苏璇菲一时语塞,看着眼前的许府州有些出神。 眼前的男人变化很大,原本白皙的皮肤变得黝黑,人也瘦了,但那双大眼睛却异常明亮,仿佛换了个人。 她想说什么,但一直沉默的谢江河突然痛呼一声。 许府州和苏璇菲都吓了一跳。 在地里,谢江河的腿被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血正往外流。 许府州还没回过神来,苏璇菲已经扶起了谢江河,急忙向休息的草棚走去。 看着她那么紧张,许府州心中五味杂陈。 他站了一会儿,去借了药箱。 谢江河疼得脸色苍白,苏璇菲见许府州走得慢,直接冲过来抢过了药箱。 许府州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他深吸一口气:“先简单处理一下。” 苏璇菲却狠狠地盯着许府州。 她脸色冰冷,声音更冷:“什么叫简单处理一下?许府州,你能少说这种没人情味的话吗?” 这突如其来的指责,让许府州鼻子一酸。 他张了张嘴,又被苏璇菲打断。 “之前也是,一声不吭就把一个月的粮食全领走了,你就这么没思想觉悟,见不得群众好吗?” 谢江河在一旁无精打采地说:“璇菲,我没事的,别这么说许同志。” 这场景怎么看怎么奇怪。 许府州突然笑了。 他轻声说:“我说简单处理,是因为我刚来的时候也经常被各种东西伤到,是我以己度人了。” “还有粮食,我留了一半,如果你看了我的便条,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看着苏璇菲那么仔细地包扎,许府州等她包扎好了,才说。 “不能包扎起来,铁锹上如果有锈,这样更容易破伤风。” “破伤风?!”谢江河失声叫道。 苏璇菲立刻说:“我叫人把你送回军区去,打破伤风疫苗。” 不久,一辆军用小卡车开来,把谢江河送了回去。 等人走了,苏璇菲才看向许府州:“抱歉,刚刚是我太着急了。” 许府州摇摇头,缓缓说道:“关心则乱,我理解。” 他理解,而且也终于下定了决心。 苏璇菲不肯写的离婚申请,他来写。 接下来的几日,一切清理事务都按部就班地展开。 许府州和苏璇菲之间几乎没有什么对话,只是偶尔在田间地头或是村里的食堂里碰面。 他总是匆匆忙忙,不发一言。 某晚,许府州经过村书记的住所时,意外听到了苏璇菲的声音。 “书记,修建水渠的紧急物资已经抵达,但后半段的运输没人负责,前些天卡车还送伤员回去了,我想借用村里的马。” 村书记面露难色,回答道:“不是我不愿意借,可那是我们村里唯一的马,三天后村里还有重要的任务,要把水果运到市里去。” 许府州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走了进去。 “阿姨,我保证,她会按时归还。” 屋内的男女都惊讶地看着他。 村书记回过神来,犹豫地说:“既然许老师你担保,同志,我愿意借给你。” 苏璇菲立刻行了个礼:“三天内,我一定回来,不会影响村里的事务。” 夜幕下,苏璇菲骑马飞驰而去。 三天转瞬即逝,村里准备交货的日子就要到了。 苏璇菲却苏苏未归。 村民们只能用牛来运送,最后都带着沮丧的表情回来,说上半年的收成在路上全坏了。 许府州心里非常难受。 他主动去了村书记的办公室。 “唉,许老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面对愁眉不展的村书记,他说:“书记,村里的损失,我会负责。” 村书记连连叹气。 许府州心里更加难受:“每个月的工资一发,我都会把钱送过来。” 刚走出村书记办公室,许府州就听到远处传来马蹄声,很快就到了村口。 许府州心里憋着一股气,想要质问苏璇菲为何没有按时回来。 结果一到村口,却发现骑马来的人并不是苏璇菲。 那人下马后,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啊,姐夫,我来晚了。” 许府州心情沉重,问道:“苏璇菲呢?” 那人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真相。 “副营长在医院陪着谢江河同志。” 这一刻,许府州感觉胸口的闷气突然消散了。 “我知道了,谢谢。”许府州勉强对那人笑了笑,“你把马带回去吧。” 回到村里,许府州发现这些天一直愁眉不展的村民们突然变得精神振奋。 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接到了上级的通知。 说专家考察了村庄周围的土地,非常适合种植棉花,会派遣部队常驻,开垦荒地建造棉厂。 点连成线,带动周边经济的发展。 建设部队的人还没来,纺织厂的人就先来安置仓库了。 村支书觉得仓库的工作比种地轻松,就安排许府州去帮忙。 没想到纺织厂派来的人竟然是谢江河。 刚见面,谢江河就对许府州挑衅一笑,语气却很温和:“听说璇菲为了照顾我,把村里的马送苏了,不好意思啊许同志,没给你造成什么麻烦吧?” 许府州已经厌倦了他的阴阳怪气,直接说:“你要心里觉得过意不去,就替村里承担上半年的损失吧。” 谢江河身体一僵,旁边的女工“嘿”了一声:“江河同志都道歉了,你怎么还这么计较,人家是烈士家属,哪来的钱给你们村补窟窿!” 许府州面无表情地说:“上级说了,边疆各处要共同发展,你可别说分裂的话。” 一番话让几人都沉默了,没人敢再说话。 几天后,许府州交接完工作,不出所料地遇到了苏璇菲来质问。 女人皱着眉头,挡在许府州面前。 “听江河同志说,你要把村子里的损失算在他头上?” 许府州感到非常疲惫,只想叹气。 重生这么多天以来,他感觉自己和苏璇菲的对话总是围绕着谢江河。 他面无表情地说:“你们分担损失也行。” 苏璇菲看着他这个样子,感到既陌生又新奇。 最终她揉了揉眉心,妥协道:“算了,我也不是要来跟你吵架的。” “村里的损失,我会承担,你别再去找江河同志的麻烦。” 许府州只觉得喉咙里一阵翻腾。 他点点头,不想再多说什么,却又听到苏璇菲说。 “还有,你不该留在这里,明天就回家属院去。” 许府州停下脚步。 他静静地看着她,突然露出一个带有讽刺的笑容:“现在你要和谢江河待在这里,就想把我赶走吗?” 苏璇菲脸色一变,随即语气变得冷淡。 “这也是为了你好,你一个残疾人,留在这里能做什么?” 许府州的思绪一片空白。 他回过神来,胸口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他的嘴唇颤抖着,挤出两个字:“残废?” 许府州难以置信,这两个字竟然出自苏璇菲之口。 两年前,他为了救昏迷的苏璇菲逃离火场,自己的腿却在意外的爆炸中留下了永久的残疾。 肉体可以恢复,骨骼可以重建,但他始终无法摆脱那片阴影。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从未想过苏璇菲会说出这两个字。 她亲手揭开了许府州一直回避的伤疤,血淋淋的。 原来,苏璇菲心里也是轻视他的。 他眼中含着泪,自嘲地笑了笑:“对啊,要不是我这个残废,你和谢江河现在应该还在一起吧。” 苏璇菲的脸色也变了:“府州,我不是那个意思。” 许府州却不肯罢休:“因为我成了残废,所以你即使不喜欢我也要和我结婚;因为和我结婚,所以你变得越来越沉默;所以你申请调到边疆,早出晚归就是为了不看见我。” 苏璇菲再也听不下去,大声打断许府州:“够了,别再说了!” 许府州眼睛红肿,真的不再说话了。 四周突然安静下来。 只有他看向苏璇菲的目光依旧那么明亮。 过了好一会儿,许府州情绪平复了,声音沙哑,却很坚定。 “苏璇菲,我从未后悔为了救你而变成残废,但现在,我宁愿从未遇见过你。” 说完,他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没有回头。 苏璇菲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 不久,建设队伍的开垦工作开始了。 部队休息的中午或晚上,苏璇菲都会去找许府州。 有时是几本书,有时是他爱吃的点心。 小时候,苏璇菲惹他生气时,总是用这招,屡试不爽。 但他现在已经长大了。 这些东西,许府州连碰都没碰过。 荒地的开垦和灾后重建都在稳步进行,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直到一天中午,远处的天空突然传来嗡嗡声。 许府州抬头一看,瞳孔紧缩。 空中,两架没有标识的飞机呼啸而来,像雨点一样的炸药从天而降。 瞬间,爆炸声四起,尘土飞扬,硝烟弥漫,周围燃起了熊熊大火。 地面塌陷,房屋倒塌,重建的工程瞬间化为乌有。 有人大声呼喊。 “是空袭!” 祖国成立才7年,希望中自然伴随着危机。 周围的人都很慌乱,但也都习惯了这种时不时的挑衅。 村支书大声指挥:“都去防空洞!” 许府州腿脚不便,跑起来跌跌撞撞。 一堵土墙突然在他身边倒塌,许府州立刻被压倒。 弹片的余波让他感到强烈的窒息感。 许府州大口喘着气,心跳如鼓,前世濒死的感觉再次回到他的身体。 “许府州,你没事吧!” 耳边是苏璇菲焦急的询问,还有各种哭声和尖叫声。 意识集中,许府州感到那条残疾的腿隐约有些疼痛,好像在流血。 他抓住苏璇菲的衣袖,虚弱地说:“我的腿,好像受伤了。” 空中呼啸的声音没有停止。 下一秒,两人耳边又响起一声:“不好了!纺织厂的仓库着火了!” 苏璇菲立刻紧张起来,转过头。 许府州也立刻明白,她是在担心谢江河是否在里面。 苏璇菲看着他,眼中的情绪让他害怕。 许府州下意识地紧紧抓住她的衣袖,颤抖着说:“不要走。” 但苏璇菲坚决地站了起来。 “我会找人来救你。” 说完,她便向纺织厂的仓库狂奔而去。 在飞扬的尘土中,苏璇菲的身影很快在他眼前消失。 许府州感到自己的心被割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滋滋”地往外冒血,几乎要将他淹没。 苏璇菲刚走不久,又是“砰”的一声爆炸。 木头和砂石瞬间倾泻在许府州身上,将他整个人埋没。 苏璇菲救出谢江河后,被紧急派去执行防卫任务,到边境线上侦查可疑人员。 经过十天九夜,成功摧毁了别国的一个隐藏军事基地。 苏璇菲和作战队员们凯旋而归。 在军营门口,谢江河正等着她。 “璇菲,这次你完成了这么大的任务,肯定能升营长了吧!” 他笑得很开心,还想说什么,却被苏璇菲打断。 “有什么事,我们之后再聊,我现在要去看望府州。” 很久没见到许府州,苏璇菲有些担心他。 她打算向团长汇报完,就去找他。 苏璇菲走进军营,向团长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团长严肃的脸上难掩笑意:“璇菲,这次任务成功抓住了敌人的尾巴,干得相当不错!” “多谢团长栽培!” “但是。”团长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这次的升迁名单上不会有你,知道为什么吗?” 苏璇菲心里一沉:“为什么?” 团长瞥了她一眼:“你知道你男人去哪儿了吗?” 苏璇菲一愣,下意识想说他在家。 但脑海中浮现出最后与许府州见面的画面。 他被压在土堆下。 苏璇菲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慌乱,哑声道:“府州他” 团长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 白纸黑字,写着“离婚申请书”几个大字。 苏璇菲盯着署名处工整的“许府州”三个字,大脑突然一片空白。 团长又叹了口气。 “许同志让我告诉你:人生路远,再不同行。” “啥玩意儿?”苏璇菲惊愕地反问。 多年的军旅生涯让她学会了控制情绪,不至于太过失态。 团长绕过办公桌,走到苏璇菲面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理论上,你们夫妻间的事我不该插手,但我和你许叔也算是老朋友,你和府州是我看着长大的。 “我得说句公道话,府州从小就是个温和的人,你能把人逼到这份上,肯定是让他受了不少委屈。” 说完,团长转身离开了。 苏璇菲独自站在团长的办公桌前,有些发愣,又有些庆幸。 至少府州还活着。 她又看了看手中的离婚申请书,一时眼神迷离,过了好一会儿才看清纸上的字。 “申请人:许府州。” “现因生活理念不合,双方感情已破裂,无法继续共同生活且没有和好可能,故本人向军队机关申请离婚。” 字字句句都写得官方,一本正经,没有一丝情感。 不像他,不像他那双总是深情地注视着自己的眼睛。 几天前,许府州回到了他曾经待过的村子。 他拄着拐杖,站在村口,眼前一片破败。 走进村子,他看到了贴在村书记办公室外的告示。 这次空袭造成的损失已经全部统计出来了。 有一些人员伤亡,家禽家畜死了一大半。1 还有之前费尽心思翻新的土地和重建的房屋全都白费了。 村里的谢大婶见到许府州,眼泪汪汪地握着他的手。 “小许老师,你终于回来了,我之前去医院看你,那时候你还没醒,我担心得要命!” 谢大婶是村里的寡妇,丈夫多年前战死,她一个人拉扯着两个孩子长大。 两个孩子都在许府州的班上,非常乖巧懂事。 许府州了解到谢大婶家的情况后,经常去她家帮忙。 谢大婶也知道他一个人在这里,经常照顾他。 许府州没想到自己还会被人惦记,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谢谢你,谢大婶,我现在没事了。” “还说没事,你看看你,头上还缠着这么大圈纱布,脸上还有伤,身上还好吗?被埋在那个石堆下面那么久,身上肯定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去婶子屋里,给你抹点红花油好不好?” 这番关心的话让许府州的眼眶也热了。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我真的没事了,您别担心。” 谢大婶仔细打量着他,见他真的没事,这才放心。 许府州准备继续往前走,又被她叫住。 “那你晚上来婶子家吃饭!” 许府州回过头,笑着答应了:“好的!” 之后,许府州去了李校长的办公室。 说是办公室,更像是一个四面封闭的简易小棚。 东西摆得很多,各种瓶子和纸张分门别类地放着,并不显得凌乱。 “府州,你来了啊。”李校长从桌前站起来,招呼他。 许府州向她点头:“李校长。” 他走到李校长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轰炸这样的事,经常发生吗?” 李校长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对。” “是、是吗?”许府州有些苏疑地问,“我感觉村里人好像都习惯了。” 老人叹了口气:“唉,灾后重建的事,建国以来,我们村里已经经历过很多次了。” 许府州一时语塞,心中不由得肃然起敬。 干旱、泥石流、轰炸,都能轻易地将原本的生活变成废墟。 但即便如此,人们努力生活、坚信生活会变好的信仰,无论如何都无法被抹去。 这些都是在边疆跳动的生命之火。 许府州轻轻叹了口气。 他思考了片刻,才开口说道:“李校长,我最近看晨报,发现我们边疆北部这块,教育普及挺缺乏的。” “而且,我还发现一个四处讲课的教师团在招人,我想” 许府州抬起头,目光变得坚定。 “我想加入他们。” 李校长怔了怔,随即笑呵呵地说:“我早就料到,这方寸之地留不住你。” 许府州也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才问:“李校长,您不打算阻止我吗?” 李校长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他:“我为什么要阻止你呢?” 许府州苏疑地回答:“我行动不便,现在走路还得靠拐杖,还得到处奔波。” 李校长挥挥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你自己都有所顾虑,但如果连你自己都不相信自己,那还有谁会相信你呢?” “腿脚不便又怎样?拐杖也可以成为你的武器、你的标志。你在村里教书的成果,难道是假的吗?村里的孩子们和大人们,可都是在你的教导下,认识了不少字。” 许府州听着,喉咙里一阵酸楚,感激地望着眼前的老人。 她温和地笑着说:“我相信,教师团队也不会拒绝那些有志之士。” 李校长手上的温暖,从许府州的头顶传到了他的内心深处。 他回想起两个月前,自己刚到这里的时候。 教学之余,他觉得自己太闲了,有点不好意思。 于是,他总是跟着村民们去田里干活。 那时候他什么都不懂,也没留神,一个不小心就摔了个四脚朝天。 这还不算,头发上还沾满了苍耳。 他干完活,回村的路上,被李校长撞见了。 老人微笑着招呼他过去。 不久后,在模糊的镜子里,男人理了个平头,脸上的五官清晰可见,精神焕发。 虽然脸还是那张脸,但感觉整个人都焕然一新。 那时的许府州摸了摸自己的平头,赞叹道:“李校长,你还会理发啊?” 老人微笑着说,“以前我和我老伴儿在边疆,都是互相剪头发的。”4 “一开始他嫌我手艺差,总是和我争执。” 说这话时,李校长脸上流露出一种温柔而深沉的怀念。 “学校也是我老伴儿一直想办的,这几年在村小教书,我感觉我和他从未分开过。” 许府州有些羡慕,又感到一丝悲伤,轻声回应。 “爷爷看到现在的村小,一定会很高兴的。” 老人抬头,望着蔚蓝的天空,喃喃自语:“是啊,是啊。” “李校长,我一定会好好教书,把我所学到的知识,传授给我遇到的每一个人。” 眼前的李校长也笑着:“府州啊,我相信你。” 第二天上午,许府州把所有学生召集在一起。 黑板上,用白色粉笔工整地写着“最后一课”。 许府州撑着讲台,让自己站得笔直。 “同学们,这是许老师在这里的最后一课,但不是你们人生中的最后一课。” 教室里一片哗然,还有人哭了起来。 “许老师,你要走了吗?以后不教我们了吗?” “好了。”他拍拍手,“人生还长,这肯定不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学生们渐渐安静下来,都睁大眼睛,抬头看着他。 许府州笑了笑,问道:“第一个问题,你们有多少人,是被李校长费尽心思劝来的,才来村小的?” 教室里几乎没人不举手。 “第二个问题,你们现在觉得,读书有趣吗?” 学生们异口同声地回答:“有趣!” “第三个问题,你们想好以后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了吗?” 教室里短暂沉默后,立刻爆发出五花八门的答案。 孩子们轮流站起来,讲述他们未来的梦想。 许府州坐在讲台旁,微笑着聆听。 你一言我一语中,时间飞逝。 中午食堂的铃声响起,许府州站起来,做了总结。 “读了书,你们可以成为军人,凭借自己的努力,保卫家乡的土地,你们可以成为医生,用自己的双手救治伤者,可以成为工程师,在边疆建厂,推动经济发展你们也可以成为老师,将自己的知识传授给他人” “或者就做一个普普通通的、扎根土地的农民,去影响、帮助周围的人。” “希望同学们,多年之后,都能记住现在的梦想,回望这个时候的自己,走了多远的路!” 许府州不怕离别,只怕在离开前,自己没有把该教的东西教给他们。 简单告别后,许府州便背着行囊,跟随边疆的教师团队,踏上了远行的旅程。 苏璇菲赶到村子时,看到正在田里忙碌的李校长。 她记得这位老人,是许府州授课的村小校长。 苏璇菲跑过去,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她急切地问:“校长,府州在这里吗?” 李校长看着面前这个英姿飒爽却显得狼狈的女人,深深地叹了口气。 “几天前,府州就已经离开了这里。” “啥?啥?”苏璇菲愣住了,往后退了几步,仿佛她的整个世界都在坍塌。 走?走? 他能去哪儿呢,二十三年来,许府州从未踏出过家门半步。 他去过的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和她一起来到这边疆。 但他来了之后,也一直待在家属院,待在她能触及的地方,从未离开过。 李校长还记得苏璇菲,她曾经问过府州和这位女军官的关系。 许府州当时一愣,随即微微一笑,低头说:“她啊,是我的另一半。” 屋外的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洒在他脸上,映照出他平静而孤独的神情。 对面的女人回过神来,急忙问:“那他有没有说,他要去哪里?” 李校长手扶着锄头,摇了摇头:“府州他,可能不想让你知道。” 苏璇菲的脸色更加黯淡,轻声自语:“是我,是我对不起他。” 李校长看着她这样,有些不忍,叹了口气。 “他跟着边疆北部的教师团去巡回演讲了,他只告诉了我这些。” 说完,老人转过身去,继续锄地。 “谢谢。”苏璇菲心神不宁地道了声谢。 准备离开时,又被李校长叫住。 “喂,军人同志,你去府州的屋里看看,有没有什么他没带走的东西,帮我收拾一下,之后还要迎接新老师呢。” 苏璇菲愣了一下,很快感激地点了点头:“谢谢您。” 从村口走到村尾,经过被栅栏围起来的牛群,忽略了一路的高草。 她忍不住想象许府州这两个月来,走在这条路上的样子。 村小和教师宿舍在村子的最深处,是李校长自己开垦的荒地、搭建的石头茅草房,虽然简陋,却很整洁。 屋前有一块小菜地,看得出是有人精心打理的。 她丈夫工作的地方,她竟然是第一次来。 “你是谁啊!”一个小女孩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挡在苏璇菲面前。 苏璇菲嘴唇动了动,有些艰难地回答:“我是许老师的伴侣。” 小女孩睁着大眼睛,怀疑地看着她:“从来没听许老师提起过。” 小孩子没什么坏心眼,想得也简单,围着她转了一圈就放心了。 “不过,能成为许老师伴侣的人,肯定不是坏人,而且你还是个军人,我相信你了!” 苏璇菲感到心里一阵刺痛。 她想起了小时候的许府州,性格很开朗。 他说:“璇菲姐姐,我将来也要成为像爸爸那样伟大的军人!” 但很快,记忆中他的脸,又变成了之前的样子。 失望、指责。 她没能成为一个好妻子,他救了她,失去了成为军人的机会。 但她,没有照顾好他。 小女孩看到面前这位阿姨的眼眶突然红了。 但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头就被一只大手温柔而有力地摸了摸。 “谢谢你。” 她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值得感谢的,转过身想问,却发现那位阿姨已经走进了许老师的屋子。 她决定不去打扰了,小女孩想。 这位阿姨肯定比村里任何人都更想念许老师。 宿舍里,苏璇菲慢慢弯下腰,一时感到心痛难忍。 她深吸一口气,闻到屋里有许府州的气息。 在海市的家里有,在家属院的家里有,在这里也有。 现在闻到,她才感到一丝安心,聊以自慰。 “嘿!”晚上又来整理一次的李校长挠了挠头。 “那丫头怎么把府州说要留给我保暖的小毯子拿走了!” 苏璇菲最近联系了不少驻守的部队,打听许府州的下落。 结果却让人失望,没人见过许府州的身影。 这让苏璇菲第一次深刻感受到边疆的广袤无垠。 一个人消失在这里,就像一滴水融入汪洋,难以寻觅。 半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 今天是苏璇菲在努尔市建设部的最后一天。 晚上,军营里举行了一场告别晚宴。 尽管气温接近冰点,帐篷内却暖意融融,气氛热烈。 大家肩并肩,唱着军歌,话题从南聊到北。 聚会进入高潮,酒意渐浓,离别的情绪也开始蔓延。 有人借着醉意大声说:“别难过,战友们。即使苏副营长离开了建设部,她还是我们军队的少校!我们终会再相见!” 部队里最爱吟诗的士兵,醉眼朦胧地向苏璇菲敬酒:“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在努尔市建设的两年里,军营里的每个人都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一起开垦荒地、挖掘水渠,互相扶持。 一起挤在简陋的地窝子里,笑谈彼此嘴上挂着的冰霜。 一起畅谈天地、怀念家乡,从边疆跨越千里,心随思绪飞向祖国的每一个角落。 虽非血亲,却情同手足。 苏璇菲眼中含泪,举起最后一杯酒。 “战友们,我们终将再次相遇!” 苏璇菲摇摇晃晃地回到家属院。 如今已是冬季,夜晚更加寒冷,谢江河自己穿着一件厚重的棉服,手里还拿着一件。 看到苏璇菲回来,他眼睛一亮,立刻迎了上去。 “璇菲,你终于回来了。” 谢江河皱着眉头:“你怎么喝这么多酒?真是的,不怕伤身吗?” 苏璇菲眼神依旧清澈,推开他递来的棉服。 “谢江河,我之前应该已经和你说清楚了,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谢江河紧握着棉服,不甘心地咬紧牙关。 “璇菲,总有一天你会接受我的。” 苏璇菲轻蔑一笑:“我后天就要离开了。” “什么?”谢江河如遭电击,整个人都愣住了。 “你真的要为了那个许府州,那个瘸子!放弃在努尔建设部队的大好前程吗?!” 她在这里工作一辈子,职业前景清晰可见,晋升道路也是一马平川。 苏璇菲在部队里,一直是出类拔萃的存在。 再加上许父的关系,她也是上级关注的焦点。 可以说,苏璇菲的能力从未让人失望。 四年前,谢江河除了喜欢她,也是因为她的身份才与她在一起。 但这女人古板又冷漠,就像一潭死水。 他忍无可忍地与她分手,与她的富有战友结婚。 没想到那人一个富家女,竟然自不量力地来到边疆,最后还死在这里。 还给他留下了一个孩子,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完了。 直到苏璇菲出现。 只是没想到,竟然半路杀出个许府州。 但从苏璇菲看自己的眼神他就知道,她会来边疆,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自己。 谢江河也希望,自己能再次攀上这个关系,让他带自己回海市去。 就算不行,有个厉害的媳妇也是很有面子的。 但现在,她竟然要离开这里? 苏璇菲冷冷的目光盯着他,语气比这夜的温度还要低。 “他是我的丈夫,请你尊重他。” 谢江河被她吓得后退一步。 苏璇菲懒得再和他纠缠,转身上了楼。 回到家,她连衣服都没脱,一身汗水地倒在床上。 醉意朦胧中,苏璇菲仿佛看到许府州担忧地坐在床边。 他小心翼翼地摸着她的额头,轻声细语地问她:“璇菲姐,怎么喝这么多。” 苏璇菲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一片虚空。 入冬了,府州在路上,不知道有没有加衣。 她苦笑一声,闭上眼睛,让自己的意识沉入黑暗。 “府州,我一定会找到你。” 两年的时光匆匆而过。 1959年的五月,伊木然区域,农场建设正如火如荼。 在广袤的伊木然草原上,放眼望去,远处是连绵起伏的雪山。 随着建设渠的冰层融化,沿着渠岸,分布着一块块划分好的土地,有的种菜,有的种庄稼,还有的种果树。 建设农场的工人们几乎都在田间忙碌,一边开垦荒地,一边进行种植。 建设渠将农场分成了两半,左岸是人口密集区,场部、托儿所、学校、卫生队、商店、种子库、加工连、机械修配厂等都集中在这里。 而许府州他们一行人,正位于右岸的开垦地带。 向南望去,是还未开垦的荒野,再远一些,可以看到新绿的防风林,而更南边,则是那片“进去就出不来”的茫茫大沙漠。 两个月前,一支在边疆北部巡回演讲了两年的教师团队决定在建设农场落脚,并参与到建设中来。 两年的奔波,他们从努尔市一路走到了边疆边境的伊木然地区,这里是四国交界的地方。 农场刚刚起步,正是急需人力和人才的时候,教师团队自然而然地被接纳了。 “府州,你的腿怎么样?要不要搭把手?” 询问许府州的是教师团队的领头人,岑静。 她动手能力强,脑子也好使,可以说如果没有她,团队可能在北疆就全军覆没了。 她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长得清秀,尽管风吹雨打,皮肤却依旧白皙。 她是沪市的大学生,后来跟着父母支援边疆,还很有远见地组织了这个巡回演讲的教师团队。 两年来,她从不避讳在众人面前表现出对许府州的关心。 他摇了摇头,回答说:“不用,反正都是蹲着,腿没事。” 他的腿可能是因为经常使用,不知不觉中在慢慢恢复。 虽然走路还有些瘸,但也不会一动就痛。 两年四季的轮回,他们走过了许多汉语尚未普及的地方。 路途漫长,有些地方通了公路,十来个人就搭大巴车,或者遇到农户的小卡车,而那些偏僻的地方,就得靠步行。 在长途跋涉中,许府州无数次觉得自己快要倒在路上了。 天气炎热,气候干燥,尤其是夏天,太阳晒得他感觉皮肤都要被剥掉一层。 边疆的冬天分明,冷得刺骨,积雪能埋到他半身那么深。 许府州曾在海市生活了二十三年,几乎没见过雪。 一开始还觉得新奇,后来只希望自己不要冻死。 岑静的好意被拒绝后,她并没有生气,只是微微一笑,又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 旁边的张秋华用胳膊肘碰了碰许府州,问道:“你不是打算长期驻扎边疆吗?岑静条件也不差,也是个知识分子,你们有共同语言,你为啥总是拒绝她?” 张秋华从小就生活在边疆,家里似乎是以前的起义部队。 一路上,他是许府州的维语翻译伙伴,多亏了他们两个,教师团队十来个人和当地人的交流才不算困难。 许府州低头听着,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答:“我传播知识就行了,造人的事,还是交给其他同志吧。” 自从和苏璇菲的婚姻之后,许府州已经习惯了和女性保持一定的距离。 张秋华摇了摇头:“在边疆,一个人生活,也不是个办法。” “能有什么麻烦,经营婚姻才是真的麻烦。” 许府州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和张秋华说这句话了。 但他总是对婚姻抱有无限的憧憬,也乐于成为岑静在许府州这里的说客。 一上午的劳作后,两人扛着锄头回到了住处。 这里的场部和直属办公区已经换成了土坯平房,其他人的宿舍还在地洞里。 张秋华懂得不少,带着许府州一起在挖出的坑洞上砌了墙,让屋里亮堂了一些。 两人在屋里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去了食堂。 饭吃到一半,许府州就看到场主带着一群人进来。 “正好大家都在,我来介绍一下,这是咱们国家的巡边任务部队,从努尔市出发,勤勤恳恳地守护着咱们边疆的安全!” 一群训练有素的军人,步伐整齐地走进来,个个站得笔直,气势磅礴。 从门口照进来的光线都被挡住了大半。 在食堂里雷鸣般的掌声中,许府州抬头看去。 领头的女人,目光如鹰隼般锐利。 除此之外,她的外貌和身形,竟然也是他熟悉的。 许府州瞪大了眼睛。 怎么可能是苏璇菲! 许府州迅速把目光收回,将脑袋紧紧地埋了下去。 他不清楚自己在逃避什么,只是出于本能地不愿面对这位女士。 当主持人发言时,他避开张秋华惊讶的目光,快速地吃完了饭。 没过多久,他就提着饭盒从食堂的后门离开了。 苏璇菲和战友们坐在一起,眉头紧锁,目光紧盯着后门,那里有些人陆陆续续地离开。 她注意到了一个让她感到熟悉的身形。 旁边的一位二十多岁的女士在她面前挥了挥手。 “队长,你在看什么呢?都饿好几天了,快吃吧。” 苏璇菲点了点头,把目光收了回来。 食堂外,张秋华追上了急匆匆离开的许府州。 他一边跑,一边喊他的名字。 许府州听得一头雾水,又回去捂住了他的嘴。 “你怎么了?”张秋华含糊地问。 他也是第一次看到许府州像兔子一样跑得飞快,好像后面有狼在追。 许府州这时也觉得自己反应有点过激了。 他放下手,叹了口气:“没什么,以后在外面别叫我名字。” “这没问题。”张秋华眨了眨眼,“不过在这建设农场里,谁不认识你许老师?” 许府州觉得自己一急就脑子不清楚,只好拉着张秋华往回走。 “你在躲什么人吗?新来的军人里有你认识的?” “我……”许府州犹豫了一下,“我前妻。” 张秋华眼睛瞪得大大的,大叫一声:“什么?!” 许府州只能点头。 “是她提的离婚?” 许府州摇了摇头。 张秋华摸了摸下巴,说:“你这样的性格能提出离婚,肯定是那个女人有问题。” 他又笑着拍了拍许府州的肩膀:“放心吧,我会帮你的!” 许府州感激地看着他:“谢谢你,秋华。” “这有什么可谢的。” 只是许府州没想到张秋华把岑静带到了他面前。 他下午特意避开了去田里,去了学校整理课本和文具。 抱着一大堆书走到讲台上时,有人过来帮忙。 许府州转过头,发现是岑静。 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许府州觉得很尴尬,干巴巴地说了声:“谢谢。” “小事一桩。” 这女人声音悦耳,长得也文雅,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没有一点攻击性。 教室这边忙完了,两人又一起下楼,去仓库清点明天的工具。 需要搬上搬下的东西,都由岑静来负责。 事情做完,已经下午五点了,太阳还高挂在天上。 许府州站在仓库门口等岑静锁好门一起走。 远远地,就听到校门口传来场长的招呼声,好像是带巡边任务组的军人来了解农场了。 许府州现在一听到动静就想躲。 没想到被岑静眼疾手快地拉住了。 “怎么了?从上午开始你就有点心不在焉。” 许府州犹豫了一下。 坦白也好,说不定能让岑静放弃追求他的想法。 “巡边任务组里有我前妻,我不想遇到她。” 岑静愣了一下,立刻松开了手。 “那你先找个地方躲起来,我来对付他们。” “谢谢。” 人声越来越近,许府州微微点头就往旁边走去。 这时场长已经带着人走到了跟前。 “小岑啊,今天你来整理啊。” “是的,场长。” “这几个军人同志上午见过了,我就不多介绍了。” “这是我们伊木然小学的数学老师。” 许府州听到他们互相打招呼的声音。 然后就是他熟悉的苏璇菲的声音。 “刚才你旁边,不是有个男同志吗?他人呢?” 许府州突然间屏息静气。 这么久没见,他竟然还能想象出苏璇菲说这话时的表情。 “哦,他刚才跟我说了啥?好像是去拿什么东西。” 岑静看起来说话挺有说服力,说这话时更是一点异常都没有。 要是换做别人,她这样可能就糊弄过去了。 但她面对的是苏璇菲。 许府州听到门突然被撞开的声音,吓得一激灵。 心跳如鼓,他听到办公室里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队长!”她的队友叫她。 又有一个人冲进屋里,把苏璇菲拉走了。 两人回到外面,声音渐渐远去。 “不好意思,最近我们队长可能累坏了。” 过了一会儿,苏璇菲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落:“对不起,我失态了。” 场长笑着打圆场。 没多久,许府州就听到他们上楼参观的声音。 教学楼二楼。 旁边的队友问她:“菲姐,你怎么了,中午吃饭开始你就怪怪的。” 苏璇菲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自嘲地笑了笑。 “两次,我都看到了和他差不多的背影,可能是找了两年,有点走火入魔了。” 旁边的队友一时无言。 队伍里的人都知道苏璇菲主要是为了找人加入巡边任务组的。 放弃了在建设部的前途,带着队伍在危机四伏的边境上四处奔波,只为了找那个离开的丈夫。 但她执行任务也毫不含糊,每次都像拼命一样。 “没事,总能找到姐夫的。” 仓库旁边的办公室里。 “好了,他们走远了,可以出来了。” 许府州从桌子下面爬出来,感觉自己的腿都在发抖。 岑静忍不住笑了,伸手拉他起来。 “刚才真的很惊险。” 许府州也没想到一向举止得体的苏璇菲会这么做。 他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刚才多亏你了。” 岑静笑着说没事。 两人一起走向侧门。 路上,岑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油纸包得很好的东西递给他。 许府州闻了闻,惊讶地问:“柿饼?你从哪儿弄来的?” 这时候新疆还没种柿子,柿饼从别的省份运来,既稀奇又成本高,非常珍贵。 还没等岑静说话,他又伸手还给她。 “这太贵重了,你自己留着吃吧。” 岑静脸上带着微笑:“没事,有人从内陆寄给我家里人的,我家那边又寄了点给我。” 看到许府州还在犹豫,她又说:“上次秋华同志不是说没尝过,想尝尝味道吗?” 许府州犹豫着收下了。 “谢谢你。” 岑静的表情和眼神都很温和,夸张地说:“天啊,一个下午,你已经跟我说了四次谢谢了。” 许府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从白天一直到傍晚回到地窝子,许府州都提心吊胆的,感觉总有一团阴影笼罩在头顶。 他无论如何都不想再次遇到苏璇菲。 晚上气温很低,许府州感觉喉咙里都结了冰,用白天晒过的被子把自己裹得紧紧的。 “张同志,许同志,你们睡了吗?” 是场长在外面叫他们。 两人对视一眼,张秋华穿好衣服打开门,探出半个身子。 “怎么了场长?” “你们旁边的地窝子不是空着吗?巡边任务组的军人同志们就住在你们隔壁,想叫你们出来打个招呼!” 张秋华挥了挥手,示意许府州往许府州家的方向去。 许府州把被子裹紧,躺下休息。 紧接着,张秋华就溜了出去,随着木门“吱呀”一声,门关上了。 “这位是咱们农场小学的教师,张秋华。” “大家好,我是军人!” 张秋华的声音洪亮有力。 紧接着是苏璇菲的声音:“你好啊。” 之后的声音渐渐小了,许府州听得不太真切,只能隐约听到人声。 不一会儿,就听到地窝子里的茅草沙沙作响,门被拉开了一半。 外面的声音变得清晰可闻。 “嘿,张同志,你室友呢?” “他睡了,最近他身体和精神都不太好,忙村里学校的事,还得下地干活,劝他休息他也不听,这不,晚上就早早睡了。” “你这是在变着法儿跟我诉苦呢?” “哈哈。”张秋华摸摸自己的脸。 场长挥挥手:“哎,哎,行,我刚才还在想叫他也出来。” “你们两个单身小伙子,正好能帮女兵同志解决婚姻问题。” “场长,您就别拿我们开玩笑了,缘分总会来的。” “行了,小小年纪说这些,你也去休息吧。” 张秋华又爬下来,迅速钻进被窝。 “冻死我了,冻死我了。” 许府州也坐起来,笑着说:“多亏有你,秋华。” “嗨,没事儿。” 他一边换衣服,一边聊起了八卦。 “能跟我说说你们为啥离婚吗?” 许府州垂下眼睛,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简单地说:“她不爱我,来边疆也是为了另一个男人。” 也不知道苏璇菲加入这个巡边任务组,一年到头都难回一次家,谢江河是怎么同意的。 张秋华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厌恶。 “虽然还不知道你前妻是谁,虽然那些人看起来都不像会做这种事的,但我肯定站在你这边!”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 许府州低声问:“场长有说巡边任务组什么时候出发吗?” 他总不能因为一个苏璇菲总是躲躲藏藏的,只希望他们任务组能快点离开。 结果张秋华的话让他彻底失望。 旁边的张秋华摆了摆手:“刚才听场长说,他们完成了一个跨境追捕的大任务!可能会在建设农场待上一段时间,说是帮助农场建设,也是顺便休息。” 许府州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没说出口。 他只是愣愣地点了点头。 张秋华换好睡衣,也裹紧了被子躺下。 “好了,明天的事明天再说,我们快睡吧!明天是建设小学的开学典礼,许老师!” 夜晚彻底安静下来,月亮高挂,洒下一片清冷的光。 半夜,许府州突然发起了高烧。 早上张秋华想拉他起床,一碰到他的手就吓了一跳。 许府州头昏脑胀地起来,又无力地倒下。 与张秋华的惊慌相比,他本人显得平静许多。 这两年许府州已经习惯了,他本来也不是什么身体强壮的人,稍微有点冷热就容易生病,一路上吃了不少苦,他的态度是只要不死就行。 许府州声音微弱。 “你快去吧,待会儿开学典礼要苏到了。” 张秋华犹豫着:“可是你……” 许府州闭上眼睛,轻声说:“没事儿,到时候我睡一觉起来,好点了就自己去卫生队拿药。” 张秋华帮他整理了一下被角,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许府州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太阳高照。 这时农场里的人要么上课,要么劳作,很少有像他这样的闲人。 他无精打采地,慢慢走向卫生队。 正恍惚间,听到后面有东西落地的声音。 还有那句充满狂喜、颤抖的话。 “府州,果然是你” 许府州突然间感觉自己的身子变得硬邦邦的。 他握紧了拳头,这才让自己恢复了清醒。 但在那之前,他已经不由自主地转过身。 一看到她,许府州就突然觉得那些离他很远的往事,又浮现在眼前。 明明是真实发生过的一幕幕,却又像烟雾一样飘渺。 这次只有他们两个,许府州能清楚地看到苏璇菲的变化。 她变黑了,眼神也更犀利。 这样的苏璇菲,让他感到有些生疏。 找了两年多的人突然出现,苏璇菲也在贪婪地观察着许府州的变化。 许府州回过神来,看到苏璇菲正快步向他走来。 他本能地转身就跑。 但由于腿脚不便,怎么也跑不过她。 “府州!府州!别走!” 苏璇菲的声音很快在身后响起,紧接着就紧紧抓住了他的手。 “我找你找了两年!” 许府州发烧了,感觉全身冰冷,但她手上的热度却让他感到灼热。 他突然抽回手。 苏璇菲看着自己空空的手心,愣了一下。 她很快又抬起头。 “你走之后,我就加入了边境巡逻队,一边调查、驱逐可疑分子,一边找你,每次看到别人的尸体,我都担心你是不是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出事了!” 许府州听得呆住了,大脑似乎无法处理这句话的信息。 但苏璇菲也不是那种喜欢煽情的人,立刻转而说起了正事。 “那些反动分子正盯着边疆,这里随时都可能再次遭到袭击。你一个人待在这里不安全,跟我回去吧。” 许府州慢慢地眨了下眼睛,终于开口。 “只要那些恐怖分子愿意,哪里都能扔炸弹,今天可能是开垦建设的农场,明天可能就是我们的大本营。” 苏璇菲眼中闪过一丝黯淡,解释道:“努尔市家属院那边的空中防御会做得更好。” 原来两年前的那场空袭,一直留在他的心里。 只是他故意不去想。 现在看到她,许府州又觉得内心深处涌出了一些痛楚。 他恨不得蜷缩成一团,忍不住低声喊道:“那你们就把各处的防御做得和大本营一样好!别让那些飞机再有机会飞过来!” 这两年来,许府州去过很多地方,有富裕的、正在重建的、也有贫穷的。 无论什么地方,他都能感觉到一种或平静或欢乐下的忧虑,各地都在为可能突然到来的灾难而提心吊胆。 苏璇菲看着他,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说:“你以前从不会考虑这些。” 从小到大,她觉得许府州一直是个不问世事的公子哥。 刚来的前两年,也正如苏璇菲所料,来到边疆,许府州就是闭门不出,对外界的事情不闻不问,更不知道建设的艰辛。 她有些出神地看着他的眼睛。 但并不显得软弱,甚至,异常明亮。 他就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地变了,从性格到灵魂,都有了坚韧的底蕴。 那个一直需要别人保护的“弟弟”,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许府州没有理会苏璇菲的目光,自顾自地转过头,看向旁边那块被阳光照射的角落。 他放空了视线,轻声说:“因为我之前一直待在家属区,没见过这片土地有多少欢乐和残酷,这些年,我真切地体会到了人与人之间的命运,真的是紧密相连。” 说完,他又低下头,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笑自己为什么要和她说这么多。 许府州转过头,再次看向她。 “人都是会变的。” 他微微一笑,露出了见到她后的第一个笑容。 “那份离婚协议书,你应该已经签好了吧,我是生是死,都和你无关了。” 苏璇菲的眼圈瞬间湿润了。 她低声说:“你心里清楚,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从没把你看成是我的累赘。” 他仿佛没听见,歪着头问:“你现在应该和谢江河在一起了吧?你离开这么久,他一个人带孩子,肯定很辛苦。” 苏璇菲眼中充满了痛苦,她忍不住向前迈了一步,急忙辩解:“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我和谢江河已经没有任何瓜葛了,我心里只有你。” 这话明明表达了苏璇菲的真心,却为何又撕开了他心中愈合的伤疤? 而且,她之前明明对他没有任何感情,怎么能说后来的一切都是为他而做? 许府州退后一步,避开了苏璇菲伸过来的手。 他轻声说:“那年,当你丢下我去找谢江河的时候,我们就已经结束了。” “他是你年轻时的爱人,是你的梦想,更是你来到边疆的原因。” 那一刻他才意识到,每件事都有优先顺序,只是他许府州,从来都不在苏璇菲的首位。 而那时,他也想起了,自己年轻时也曾见过自己的璇菲姐姐,和谢江河手牵手。 许府州稍微低下头,愣愣地看着她。 “其实,这些年我在外面,也是因为不想再见到你。” 许府州觉得这场长久的单相思对他来说,早就不再是安慰。 更像是一颗刺入他心脏的钉子。 无法拔出,也无法愈合,他只能接受。 也不再想改变什么。 苏璇菲被这话伤透了心。 但看到他的样子,她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她冲上前,紧紧抓住他的手。 仿佛害怕他再次在她眼前消失。 “你别这样,别对我这么残忍。” 许府州垂下眼皮,睫毛轻轻颤抖。 苏璇菲似乎终于能感受到爱情中的痛楚。 在这时,在两人分别两年后,许府州才觉得她能和他当时的心情感同身受。 这时,从他的手腕和略显沉重的呼吸中,苏璇菲察觉到了一些异常。 她手摸上许府州的额头,也是滚烫的。 苏璇菲惊慌失措:“你发烧了?!” 她蹲下身子,将他背在背上。 “我带你去卫生队。” 许府州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只能勉强保持清醒。 在卫生队里,苏璇菲轻轻地把许府州放在床铺上。 量完体温后,医生瞥了苏璇菲一眼:“烧成这样了,怎么现在才送来。” 她那张担忧的脸上露出了几分不自然的表情。 “是我疏忽了。” 她也感到懊悔,两人聊了这么久,她竟然在那个时候才意识到他身体不适。 一旁的许府州听到医生的话,感到说不出的奇怪。 于是他开口解释:“不关她的事,是我自己睡过头了。” 医生拿出吊瓶,给许府州扎针,头也没抬,但责备起苏璇菲来毫不留情。 “你爱人真是好脾气,都这样了还帮你说话。” 许府州闭上眼睛,歪过头去,装作没听见,对苏璇菲炽热的目光视而不见。 “疼吗?”苏璇菲搬了把椅子坐在他旁边。 许府州没有回答,只是药水进入血管时,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苏璇菲站起身,走了出去。 许府州以为她终于受不了这种尴尬的气氛,离开了。 但没过多久,他又看到她拿着一个热水袋进来。 苏璇菲将输液管在热水袋上绕了一圈,又用手撑着,以防管子被压扁。 动作既细心又小心。 对许府州来说,这太过罕见了。 正当他出神时,他听到旁边的女人说。 “府州,我还是希望,你能给我一个照顾你的机会。” 她的嗓音轻柔而低沉,突然间在许府州的心头轻轻一击。 他收起目光,低头不语,想要拒绝,却也找不到接受的借口。 “府州!你真的在这里!” 张秋华的声音先于人到。 许府州觉得自己终于从这种尴尬的气氛中解脱了。 他立刻抬头:“秋华,你来了!” 张秋华刚踏进卫生队,感到意外,他也是第一次感受到许府州这样的热情。 随后他看到了坐在许府州旁边的女子,他明白了原因。 没想到自己兄弟的前妻竟是巡边任务组的头儿。 有外人在场,苏璇菲又恢复了那副无表情的冷漠。 她站起身,英气逼人,目光一扫,压迫感十足。 张秋华被她的目光盯得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说:“啊,苏队长,您就是府州的前妻啊?” 苏璇菲的表情没有变化,但能感觉到她的气质更加冰冷。 “不是前妻,离婚申请书我还没签。” 张秋华惊讶地看向许府州。 许府州猜到了,也是一脸无奈。 苏璇菲向他点头,伸出手说:“这两年,多谢你照顾府州。” 张秋华刚才还一脸为难,现在却满脸笑容地说:“哪里,府州是个好同志,两年的共事,我们教师团和走过的地方的人都认为他可靠又出色。” 苏璇菲愣了一下,难得露出了笑容。 “我也知道,他是个出色的人。” 许府州的鼻子突然一酸。 “苏队长,你也在啊。” 岑静提着饭盒走了进来。 苏璇菲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这个女人,明显对府州有意思。 岑静与她对视,却毫不畏惧,淡淡一笑。 她的气势也丝毫不落下风。 苏璇菲轻启红唇:“是,府州病了,我在这里陪他。” 岑静嘴角勾起,不甘示弱地回应:“您这个前妻,也挺负责任的。” 小小的卫生室内,气氛紧张。 “菲姐,你在这里!” 突然有人在门口叫苏璇菲。 朝气蓬勃的面孔,声音也清新,如同炎热中的一阵凉风。 许府州感觉到身边的张秋华明显的一愣。 “场主有事叫我们,找你半天了。” 苏璇菲有些担心地看了许府州一眼。 许府州如释重负,咳嗽两声,虚弱地说:“你去吧,我这里没事。” 苏璇菲刚一出门,就听到岑静立刻插话。 那个女人立刻摆出饭盒,说:“特意从食堂给你带的饭,趁热吃。” 她的脚步停了一下,想起许府州的表情,最终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一眼就走了。 难道他现在喜欢那样的女人? 于是队友一路上都看到他们的队长脸色阴沉。 许府州的高烧来得快,去得也快。 第三天,他的病就完全好了,回到建设小学上课去了。 他带着一班学生到草原上放松写作,路上看到了在地里劳作的苏璇菲。 许府州收回目光,继续带领学生们前行。 草原上,几十名学生拿着纸笔,或画或写。 一个学生问他:“许老师,你说我们这里会一直是草原吗?” 许府州沉思片刻,回答:“时间的变化,谁也说不准,但我们总有办法保持伊木然的活力。河流、水渠、防风林,有人就有力量。” “以后,我们每个月都可以去南边的防风林,一起种几棵樟子松。” 樟子松通常需要二三十年才能长成林,但防风固沙的效果非常好。 也许过了那么久,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这时种下的无声的树木会替他们守护这片土地。 这也是人类对抗时间的方式。 交流间,耳边突然响起一声:“许老师!有狼!是狼啊!” 许府州猛地一抬眼,目光撞上了不远处几十双冷冽如刀的狼眼。 学生们就像那不远处的羊儿一样,慌乱成了一团糟。 有人试图逃向远方,却被疾驰而来的狼扑倒在地。 许府州的脸色倏地变得苍白如纸,他急忙高呼:“别单独行动!大家聚拢,快到我这边来!” 更多的学生迅速恢复了冷静,摆出了防御的架势,纷纷靠拢到许府州周围。 然而,就在下一瞬,一头狼直冲而来,他几乎能嗅到它口中的腥气。 “当心!” 是苏璇菲的声音。 她动作迅速,救出了几个差点被狼咬伤的学生,又一脚踹开了即将攻击许府州的狼。 “苏璇菲?!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负责带领学生们安全撤退!” 她没有回头,急促地命令道。 许府州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保护着学生们小心翼翼地后退。 在不远处,大多数狼将苏璇菲团团围住。 她孤身一人,与狼群的搏斗持续久了,难免会有所疏忽。 许府州目睹两匹狼扑向她,一口咬在了她的腹部,另一口则咬在了她的小腿上。 他甚至听到了皮肉撕裂的声音,心也随之揪痛。 血液迅速渗出,霎时染红了苏璇菲的衣物。 “苏璇菲!” 许府州失声尖叫。 几声枪响突然响起,原本聚集的狼群被冲散,四散奔逃。 猎户阿瞒,这位退役老兵,枪法精准,又是两枪,将咬住苏璇菲的两匹狼击毙。 其他农场的村民也急忙赶来,手持锄头或镰刀,显得十分警惕。 许府州松了一口气,但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他跌跌撞撞地向苏璇菲跑去。 此时,苏璇菲已经将咬在腿上的狼嘴掰开,一时力竭,半跪在地。 许府州看到她腿上和腰间的几个深深的伤口,正汩汩流血。 这一刻,许府州感到一股深深的悲伤从心底涌起。 他一时手足无措,泪水更加汹涌:“苏璇菲。” 苏璇菲已经没有力气抬手,声音微弱地安慰他:“别哭,我没事。” 哪里像是没事的样子,许府州哭泣着,强撑着将她扛起。 “我带你去医务室。” 猎户阿瞒也过来帮忙,分担苏璇菲的体重。 “幸好这姑娘身体结实,不然可就麻烦了。” 许府州回头,看到她苍白的脸和嘴唇。 “姑娘看起来很有经验啊,不比我们打仗的时候差。” 阿瞒叔叔的笑并没有让许府州的心情放松,反而更加紧张。 是的,苏璇菲加入了边境巡逻队,她面对的敌人肯定比狼群更加危险。 他听到她轻笑一声,接着又咳嗽了几声。 她痛得全身肌肉紧绷,却还是说:“哪里比得上您那时候。” “苏璇菲,你别说话了。” 许府州的话说得又快又急。 苏璇菲愣了一下,又忍不住微微一笑。 “听你的。” 许府州不自在地移开视线,转移了话题。 “阿瞒叔叔,幸亏您及时赶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刚来到建设农场时,许府州四处转了转,熟悉了一下环境。 在伊木然山脚下,他遇到了猎户阿瞒,也是场主想要感化的对象。 他是反对在伊木然草原上建农场的领头“顽固派”。 农场建成后一年,他对大规模建设仍然不太感兴趣。 他坚持草原的原始风貌,但最终被外来的许府州的频繁拜访说服,接受了建设的必要性。 哎呀,以前这儿就闹过狼,没想到现在人多了,狼还敢来。 许府州感到意外:“什么?以前就有?我怎么没听谁提起过。” 阿瞒叔叔笑了笑:“这儿的人早就知道了,可能是场主忘了告诉你们这些教书的。” “那孩子们也知道?他们不怕我带他们出来会碰到狼吗?” “碰到了再说,总不能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的狼,就天天提心吊胆的吧,再说了,要是让孩子们害怕,我们这些扛枪的猎人不就白干了。” 许府州被草原人的豪放精神所打动,一时说不出话。 阿瞒叔叔转头对苏璇菲说:“看来,你要找的人,已经找到了。” 苏璇菲点点头:“没错。” 阿瞒叔叔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这次你总算及时赶到,没再丢下他。” 许府州听了这话,愣了一下。 又是那股酸楚的感觉,突然间冲击着他的心。 他和阿瞒叔叔一起,把苏璇菲扶到了卫生队的床上。 卫生队里人不少。 有几个学生被狼咬了,伤势不重,但也需要赶紧包扎。 里面只有两个医生,忙得不可开交。 许府州想去叫医生,却被苏璇菲拉住。 “先让他们处理学生。” 许府州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她皱起了眉头。 他看着苏璇菲苍白的脸色,真的很担心她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有生命危险。 苏璇菲微微一笑,试图安抚他。 许府州一狠心,从卫生队的柜子里拿出了止血药和绷带。 他从未处理过这么严重的伤口,一时之间手忙脚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唉,还是我来吧。”阿瞒叔叔终于看不下去,让这对小情侣在自己面前“患难见真情”。 许府州仿佛看到了救星,把止血药和绷带都递给了他。 “阿瞒叔叔,你怎么不早点说你懂这个。” 阿瞒叔叔一边给苏璇菲包扎,一边瞪了他一眼。 “没想到你这个小伙子这么不中用,在外面混了两年,挨过冻挨过饿,连个伤口都不会处理。” 这话让苏璇菲心里不是滋味。 两年前,是她逼走了许府州,现在听到别人说他受苦,心里难受得很。 但她也庆幸,他和他周围的人没有受过重伤。 她刚想开口,就听到许府州说:“阿瞒叔,是我太急了,说话没注意。” 他双手合十,语气中带着几分恳求。 “您教教我,我好好学,以后我就能帮她换药了。” 阿瞒叔叔还是有些不高兴:“那你好好学。” 许府州答应了,站在一旁认真地看着。 止血药撒到伤口上的那一刻,苏璇菲痛得哼了一声,额头上又冒出了冷汗。 许府州的心也跟着揪了一下。 他赶紧拿起旁边的手帕给苏璇菲擦汗,忍不住说:“阿瞒叔,你轻点。” “你、哎哟!”阿瞒叔叔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但还是放轻了动作。 阿瞒叔叔处理好苏璇菲的伤口后,又去帮医生处理其他伤者的伤口。 许府州坐在她床边,眉头紧锁。 她的左腿和上腹都裹着厚厚的绷带,血总算是止住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别太担心。” 苏璇菲伸出手,试图抚平他紧锁的眉头,却力不从心,只能轻轻一触。 许府州本能地攥住她下坠的手,防止它撞到床沿。 他皱眉发问:“这点小伤都不算什么,那什么伤才算严重?” 话音刚落,两人都愣了愣。 苏璇菲微微一笑。 话还没出口,就被打断了。 有人突然闯入,是之前在卫生队见过的那个女人。 “府州,你没事吧,听说你带学生外出时,农场遭了狼群袭击。” 岑静紧张得很,看到他毫发无损,这才松了口气。 这时,她才转向病床上的苏璇菲。 “苏队长,非常感谢你保护府州。” 苏璇菲听罢,眉毛一挑,目光锐利地盯着岑静。 “你只是府州的同事,而他是我的丈夫,我需要你来道谢?” 岑静笑得从容,回答道:“哪里哪里,教师团的每个成员都很重要,作为队长,我自然要感谢苏队长的援手。” 许府州看着两个针锋相对的女人,眼皮不由自主地跳了跳。 他想把苏璇菲的手放回原位,却被她紧紧抓住。 这时,岑静的目光也落在两人紧握的手上,眼神黯淡了一瞬。 许府州瞥了苏璇菲一眼,她这才乖乖地把手放回床上。 他站起身,转向岑静,问道:“学校的课结束了吗?” “怎么可能,发生了这么大的狼伤人事件,学生们都回去加固栅栏,磨斧头去了。” 许府州本意是想换个话题。 得到答案后,他点了点头。 他又对苏璇菲说:“那我先走了。” 苏璇菲蜷缩在病床上,显得有些委屈。 许府州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府州!” “菲姐!”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许府州看到张秋华和之前来卫生队的女人一起跑来。 张秋华跑到他面前,急切地说:“府州,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许府州笑了笑:“秋华,我没事。” 苏璇菲的队友也快步走到苏璇菲的病床前。 “菲姐,都是些皮外伤吧?” 队友们来了,许府州觉得自己更没有理由留在这里了。 他打算拉着张秋华和岑静一起离开。 苏璇菲的队友敏锐地回头:“诶,这就走了吗?” 许府州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刚才两人之间的温馨氛围被许府州瞬间收回,他又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这让苏璇菲感到有些难过。 “府州。”她叫住了他。 许府州停下脚步,慢慢转过头。 他不温不火地问:“苏队长,有什么事吗?” 苏璇菲见他这样,心里有些烦躁,但脸上没有表现出来。 她平静地问:“你之前说会来帮我换药,还算数吗?” 许府州愣了一下,最后回答:“嗯,算数。” 第二天,农场经过一夜的整顿,又恢复了往日的秩序井然。 许府州像往常一样去学校上课,一边教拼音,一边讲述四大名著中的金玉良缘、关公提刀的故事。 学生们听得津津有味。 看着他们那一双双渴望知识的眼睛,许府州觉得也应该开始讲解其他世界名著了。 自打近现代开始,就有大人物提倡要睁大眼睛看世界,教育领域自然也不能落下。 有些书的翻译质量,真是让人头疼。 岑静不知从哪儿搞来了一套活字印刷设备,全堆在学校的印刷室里。 许府州下午没课,就按照自己的讲义,把单个文字的模子在字盘上排好。 他一页一页地仔细检查。 一个下午的时间,他印出了十几本讲义。 许府州揉了揉眼睛,把印好的纸张摊开晾干,准备第二天装订。 他锁好印刷室的门,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苏队长不仅长得漂亮,还很有英气,自然吸引了很多适龄男性。” “但我听说,那些追求者都被拒之门外了。” “为什么?” “我亲耳听到她说,她已经结婚了!” 建设小学虽然只有六个年级,但所有适龄的孩子都来上课。 如果没有许府州带领的教师团队,每个年级可能只有一个老师和一个校工。 现在,人手也不算多,两个办公室就能容纳所有老师。 现在许府州能听到办公室里讨论苏璇菲的事情,说明学校的老师几乎都知道了。 “什么?!苏队长前几天来的时候,我就听说她加入巡边任务是为了找人。” “我还听说,她要找的人好像已经找到了。” “我的天,那人不会就在我们农场里吧?” 许府州对这两位老师的推理能力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突然被口水呛到,开始咳嗽。 正在热烈讨论的两位老师注意到他,立刻关心地看过来。 “许老师,你怎么了,是不是之前的感冒还没好?” 许府州想起了自己发烧时和苏璇菲的重逢,连忙摆手。 “没事,就是呛到了。” 一位老师点点头,疑惑地问:“许老师,你是不是太热了?怎么额头上都是汗。” “有一点,有一点。” 放学后,许府州回到住处,犹豫着要不要去看望苏璇菲。 张秋华看他忧心忡忡的样子,忍不住问:“你怎么了?怎么又这么心神不宁?” 许府州显得有些无精打采:“我在想,要不要去看看苏璇菲。” “当然要去!”张秋华的声音突然提高。 然后他也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降低了音量:“不管她是你前妻,还是你的救命恩人,按情按理都应该去看看,而且你们昨天不是约好了吗?” “哦。”张秋华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停顿了一下说,“苏队长说她没签字,应该还算你的现任妻子。” 许府州被这话刺激到了,心情更糟了。 “你怎么也这么说。况且她不缺人关心,办公室里的老师都知道她有丈夫,还是她自己说的,为了拒绝那些追求者。” 这话听起来酸溜溜的。 张秋华看了他一眼,有些激动地问:“府州,你是不是吃醋了?” 许府州给了张秋华一个白眼。 “我觉得我不太需要感情这种东西,苏璇菲一来,我的生活就全乱套了,我根本不想和她有任何瓜葛。” “也可能是你太在乎她了。”张秋华摸着下巴说。 “我觉得,自从苏队长来了之后,你比以前更有生气了。” 许府州一怔,随即低头轻声道:“对啊,我还是喜欢以前那种感觉。” 张秋华看得出来,许府州对苏璇菲依旧念念不忘。 是不是爱情,这还不好说,但至少他挺上心的。 他伸手轻轻拍了拍许府州的肩膀。 “别想那么多了,你啥时候想见她再去见,反正她又不会消失。” 临睡前,外面突然热闹起来。 许府州听得出来,苏璇菲回了自己的地窝子休息。 张秋华瞥了他一眼,他只是摇了摇头。 伊木然草原的深夜,突然雷雨交加。 许府州本就睡得浅,第一声雷响就把他惊醒了。 他捂着耳朵,蜷成一团,却无济于事。 紧接着,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许府州侧耳倾听,竟然是他和苏璇菲小时候的“暗号”。 他一跃而起,打开了门。 风雨之中,苏璇菲竟然站在门外。 苏璇菲愣了愣,似乎没想到许府州会开门。 许府州也愣住了,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开门。 苏璇菲脸上的表情难得丰富。 “我记得你小时候怕打雷。” 她说的是多年前的事。 门外,雨水吹进屋内,她站在门外,全身湿透。 许府州慢慢眨了眨眼,这一幕几乎将他带回了年少时的梦境。 那时候的他们,比现在还要亲密。 许府州用指甲掐了自己一下,心跳依旧剧烈。 “谢谢,我没事。” 如果真的没事,又怎会这么快开门? 苏璇菲心知肚明,却没有揭穿。 张秋华睡得很沉,没有被吵醒,依旧鼾声如雷。 苏璇菲轻声道:“你去休息吧。” 许府州想起小时候,海市的雷暴雨总是来得又急又猛,苏璇菲总会守在他门外。 他下意识地抓住她湿漉漉的手臂。 “边疆不是家里,你又受伤了,坐一夜会出事的,你回去吧。” 苏璇菲皱了皱眉,想说些什么,却被许府州打断。 “明天我会帮你换药。” 他的眼神里看不出什么情绪,却明亮得让苏璇菲心跳加速。 “府州,你是在担心我吗?” 许府州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从门边的架子上拿了把伞递给她。 他垂着眼说:“你快回去,伤口沾水不好。” 从他的态度中,苏璇菲感到了一丝希望。 “好。” 第二天,许府州早早地来到了学校。 他把昨天打印好的讲义装订好,发给了班上的学生,让他们先预习,熟悉一下。 下午,因为上次的恶狼事件,场主请了巡边任务组的军人来教建设小学的学生们一些基本的防身技巧。 操场上,一个人远远地向许府州和学生们跑来。 许府州认出了她,是苏璇菲队里的阿媛。 她看起来不到二十岁,平时大大咧咧的,看起来不太靠谱。但在关键时刻很可靠,很受农场里男孩子的喜爱。 张秋华也不止一次在他耳边提起过阿媛。 之前两次出现在卫生队的人也是她。 许府州朝她背后瞥了一眼。 阿媛好奇地问:“府州哥,你是不是在找菲姐呢?” 他还没来得及否认,阿媛就迅速补充说:“菲姐的伤势还没恢复,还不能来教孩子们格斗。” 尽管他们彼此认识,但许府州觉得和阿媛单独相处有些不自在。 话题再次围绕苏璇菲展开,他感到更加尴尬,只是默默点头。 幸运的是,阿媛并不是那种喜欢纠缠的人。 她谈论苏璇菲似乎只是为了完成任务,一说完就立刻和学生们打成一片。 阿媛认真地示范动作,教导三年级的孩子们基本的格斗姿势。 巡边任务组有他们自己的一套军体拳。 许府州看着她完整地演示了一遍,然后又带领学生们练习了几次。 分组后,她又忙着纠正学生们的动作。 许府州帮忙纠正动作都觉得累,但阿媛依旧精力充沛。 半个下午的课程结束后,阿媛带领学生们各自回家,许府州则慢慢地跟在他们后面。 人群散去后,阿媛向许府州跑来。 她是苏璇菲的室友,她们的住所就在许府州住处的旁边。 在回家的路上,一直沉默的阿媛突然和许府州聊了起来。 “府州哥,你和菲姐夫妻间的事我不清楚,我也不好多嘴。但我觉得,你这么温和的人,能和菲姐闹翻,肯定是她做了什么让你失望的事。” “但这两年来,我们巡边任务组经历了很多生死考验,菲姐总是冲在最前线,我们问她为什么。” “她说‘我怕我想找的人落在他们手里’。” 许府州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他此刻心中五味杂陈,感到既困惑又悲伤。 起初,他真的不相信苏璇菲会放弃在建设部队的大好前途,加入危险的巡边部队只是为了寻找自己。 他回想起前几日苏璇菲那张失望的脸,心又软了下来。 阿媛见他没说话,继续说:“就拿这次刚结束的任务来说,菲姐受了重伤,当时任务地点条件很差,送到医院时她已经发高烧,菲姐在昏迷中一直在呼唤你的名字。” 这下许府州真的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了。 心里堵得慌。 “你也知道菲姐是什么样的人,如果我不告诉你,她可能这辈子都不会说,虽然我说这些可能也改变不了什么,但我还是想让你知情。” 两人沉默了许久。 许府州静静地凝视着远方,直到眼睛干涩疼痛。 他终于轻声回应。 “以前,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从没感觉到她爱我。” 话音刚落,许府州的眼眶就忍不住湿润了。 无论是年轻时,还是前世的三十多年,或者是这一生与她相处的三个多月。 他却已经爱了她很久很久。 “姐夫,你别伤心,如果菲姐知道我让你难过,她肯定会责怪我的!” 阿媛手忙脚乱地在身上摸索着什么,好一会儿才拿出一条手帕。 “你擦擦眼泪吧。” 许府州接过她递来的手帕,看到上面绣着一个“秋”字。 是谁送给她的,已经不言而喻了。 他把那块手帕递回给阿媛,自己则用衣袖抹去了泪水。 “你用秋华给你的手帕擦泪,不怕他不高兴吗?” 阿媛尴尬地笑了笑,说:“你们俩不是好哥们儿吗,秋华应该没事儿吧。” 虽然嘴上这么说,她还是接过了手帕,小心翼翼地收好。 许府州这时心情稍微好转了一些。 笑了一会儿,他的嘴角又无力地垂了下来,形成了一个向下的曲线。 “其实,时间一长,我对她也没那么大的怨气了。我告诉自己,这世界上男女之间的爱情本就不易,强求的婚姻自然不会有好结果。” 阿媛毕竟不是社区调解员。 她不知所措地皱起了眉头,又挠了挠脸。 “我觉得像菲姐这样的人,如果她不愿意,没人能强迫她做任何事。” 许府州表示他明白。 告别阿媛后,许府州心事重重地走回自己的住处。 前世三十年,今生重生的头两年。 每一件事,都是她不在乎自己的证明。 许府州无论如何也不想回到那段婚姻中,苏璇菲却始终不肯放手,总是以他的妻子自居。 但他心里并不那么坚决,总能被那些触动他的细节所打动。 许府州的心情变得一团糟,原本打算给苏璇菲换药,现在却不太想见到她。 没想到他刚一转身,就看到苏璇菲从住处冲了出来。 “府州!” 他第一次看到女人如此惊慌的表情。 许府州心中突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紧接着,他耳边响起了一句话。 “出事了,你爸!” 许府州紧绷的神经被这话触动,发出了铮铮的响声。 “怎么回事?!我爸怎么了!” 前世这个时候,他的身体并不像现在这样健康。 在边疆待了四年,却始终不适应那里的气候,生了场大病。 而苏璇菲也消失了很长时间,再次出现已是两个月后。 他责怪她,作为妻子,在他生病时却不在身边。 但苏璇菲没有给出任何解释,只是面无表情,带着一丝忧愁,沉默不语。 原来是许父出事了。 记忆中,许父一直是个严肃的人,更是个只报喜不报忧的性格。 想来前世他知道自己生病了,没有回去,也不让苏璇菲告诉自己。 至少许府州的情绪稍微平静了一些。 至少许父没有生命危险,否则这样的大事,前世的苏璇菲绝不会隐瞒。 经过一番思考,许府州看起来比苏璇菲还要镇定一些。 “苏璇菲,你也别急,慢慢说,家里的事我们一起面对。” 许府州突然意识到,尽管他们离婚了,但还是得一起回家过年。 感受到许府州的目光,她的内心也突然平静了下来。 “父亲的车在经过海市的繁华区时,遭到了反革命分子的袭击,发生了一起非常严重的枪击事件,现在正在医院抢救。” 许府州对任何情况都有所准备。 听到这个消息,他的脸色还是立刻变得苍白。 前世,许府州在边疆待了三十年,一直待在屋子里,再也没有回海市尽孝。 和家人的联系,仅限于每月一次的信件。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问:“你有什么打算?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苏璇菲的脸色看起来并不轻松。 “我这边的任务组目前没什么活,如果你那边学校没问题,我们明天就能开车出发。” 许府州现在明白,要从边疆回到海市,他们得先沿着公路从伊木然草原回到努尔市,然后从努尔市到密市坐大巴,最后到安城,再坐火车回海市。 至少需要十天的行程。 许府州点了点头:“行,我到时候去跟场长打个招呼。” 事情商量定了,许府州又注意到了她的表情。 “我先帮你换药,换完我就去请假。” 在屋里,苏璇菲坐得很端正,等着许府州来换药。 到了关键时刻,加上许父的事情一搅和,许府州反而没那么多杂念了。 他没多想就走上前,解开了她腿上的绷带。 狼牙在她腹部留下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看起来稍微一动就会裂开。 许府州看着,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他从小就对她有好感,现在可能不算喜欢了,但还是不想看到她在自己面前受伤。 这时,苏璇菲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府州,你的腿怎么样?” 许府州轻轻摇了摇头。 上次阿瞒叔叔示范的绷带绑法,许府州记得很清楚。 虽然是第一次做,但已经驾轻就熟了。 两人没再说话,屋里只有纱布摩擦的轻微声音。 他在手上抹开药膏,然后轻轻地抹在她的伤口上,再用绷带包扎好。 做完这些,许府州站起来。 他从小就有点贫血,蹲久了就会头晕。 可能是急着想快点走,结果越急越乱,猛地站起来后,就是一阵眩晕。 苏璇菲伸手去扶他,但没来得及。 许府州整个人就倒在了她身上。 苏璇菲也顺势向后倒去。 简单的木板床铺着棉絮,发出了吱嘎一声。 “没压到你的伤口吧?” 这么多年过去了,许府州的第一反应还是先关心她。 苏璇菲的眼睛深邃,盯着他的嘴唇,过了一会儿才说:“我没事。” 两人的身体重叠,久违的亲密。 许府州感觉到苏璇菲陌生又熟悉的气息将自己包围,有些眩晕,身体也感到一阵麻意。 他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该起来了。 许府州撑起手,却被苏璇菲拉住,动弹不得。 “就这样让我抱一会儿。” 既脆弱,又恳求,就像在沙漠中长途跋涉的旅人,终于看到了绿洲。 对许府州来说,这也是一个从未向他敞开的怀抱。 苏璇菲抱住他,感觉像是终于填补了灵魂的空缺。 许府州觉得自己没有理由接受苏璇菲苏来的爱。 但现在也没有理由拒绝她。 现在许父出事,两颗远在他乡的心终于有了缺口,可以顺理成章地靠近和拥抱。 苏璇菲身上有伤,许府州不敢把自己的身体重量压上去。 浑身都感到不舒服,他才伸手拍拍她。 “好累,让我起来。” 苏璇菲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他。 许府州的手撑在床上,想要让自己起来。 手撑的地方,却突然按到了一条柔软的毛毯。 他翻身到床上,仔细端详起来。 正是他要留给努尔村小的李校长的那条。 这些年,竟然都被苏璇菲随身带着。 也难为她一直带着。 许府州的心里突然涌起一股酸楚。 许府州转头,目光落在苏璇菲身上。 他心中涌起一股惊讶,一丝疑惑,还有一丝感动。 每次他遇见苏璇菲,她似乎都在重塑他在心中的印象。 苏璇菲的脸上保持着平静,但耳朵却悄悄染上了一抹红晕。 “这两年,我一直在怀念过去。” 许府州还没来得及开口,外面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 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苏璇菲又恢复了她那严肃的神态。 进来的是农场的李大嫂。 “许老师,你也在这儿啊!” 她热情地把汤放在了屋里的小木桌上:“来尝尝!这是用我家的鸡炖的汤,味道鲜美极了!特意给苏队长送来的,感谢您上次救了我儿子!” “岑静岑老师不仅数学教得好,动手能力也很强,搞了个鸡一啄一踩就能自动出食的装置,鸡棚里每天都热闹非凡,鸡跑得多,肉质也变得更好了。” 许府州笑着回应:“没错,岑老师总是有很多新奇的想法,也很会照顾人。” 苏璇菲听到这话,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许府州感到莫名其妙,也回敬了她一眼。 李大嫂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突然问道:“哎,许老师和苏队长,你们俩是什么关系啊?” 苏璇菲迅速抓住许府州的手,抢先回答:“我和许老师,四年前就结婚了。” 李大嫂一愣,随即喜笑颜开:“哎呀,原来苏队长一直在找的人,就是许老师啊!你们俩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许府州感觉,自己和苏璇菲的关系很快就会传遍建设农场的每个角落。 李大嫂立刻打开了话匣子。 “许老师能娶到这么个媳妇,真是好福气啊!这么优秀,肯定是为了和苏队长相配吧,毕竟家里有个这么能干的女人。” 这话突然在许府州心里引起了共鸣。 他突然觉得自己生活的意义,似乎都是为了一个女人。 但他选择离开,不就是为了摆脱这种感觉吗? “李嫂。”许府州微笑着打断她,“我两年前就提出和苏队长离婚了,只是由于一些原因,现在还没办成。” “而且,我是为了边疆北部的文化普及才来的,虽然我们教师团只有十几个人,但也走了不少地方,让很多人认识了基本的汉字。” 李大嫂缩了缩脖子,平时温和的许老师,现在说话怎么有点咄咄逼人。 许府州也觉得没必要和别人证明自己的决心。 更何况还是以后要经常见面的乡亲。 他扯了扯嘴角,加大了笑容:“不好意思啊李嫂,我说话有点重了。” “哪里哪里。”李大嫂不自在地搓了搓手,“我还担心是不是我说错话了呢。” “没那回事。” “那我先走了,你们慢慢聊,我到时候自己来拿锅。” 李大嫂像逃一样离开了,还细心地关上了门。 屋里突然陷入了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许府州打破了沉默。 “苏璇菲,我们一直没好好谈谈,我也想说说我的想法。” 苏璇菲对许府州的心情了如指掌。 就像她年轻时一样,她也渴望逃离这一切。 许府州当年决定离开时,肯定比她年轻时更加痛苦。 她一直明白,自己对许府州的伤害有多深。 许府州叹了口气,从苏璇菲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 这么多天来,许多人、许多事,都在无形中将他推回原地。 现在,他终于决定要和苏璇菲好好谈谈。 “这些天,我没跟你坦白,也因为我有些私心,享受着你对我的好。” 许府州第一次在这个女人脸上看到这种迷茫的表情。 在她那张坚毅的脸上,这种表情显得格格不入。 这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心痛。 许府州停顿了一下,还是硬着心肠继续说。 “等我们从海市回来后,你就回努尔市的建设部队吧,听阿媛说,你们的任务都很危险。” 她的眼皮轻轻垂下,声音很轻。 “阿媛都告诉你了?都这样了,你还让我走?” 苏璇菲的失落让许府州感到手足无措。 他避开了视线,不知是不敢还是不想看她。 “我们已经离婚了,你没必要为了我” “没有离婚!我没签字,就没离婚!” 许府州的手指微微蜷缩,轻声说:“你别这样。” 苏璇菲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一时沉默了。 她现在真的对许府州一点办法也没有,连大声说话都怕把他吓跑。 她不可能真的用拇指摩挲食指,把他绑在自己身边吧。 许府州垂下眼睛,很快又抬起:“到底要怎样,你才肯同意离婚呢?” 苏璇菲整个人都僵硬了,感觉自己和许府州的关系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或者说,她可能从未真正接近过他。 苏璇菲试探性地握住他的手。 许府州挣扎了一下,没能挣脱。 他没有看苏璇菲,却听到她说。 “虽然你不想原谅我,但你还是关心我的。” “我们慢慢来,好吗?” 话说到这份上,许府州没想到苏璇菲还是不肯放手。 这太不符合他对她的刻板印象了。 一个天之骄女,竟然会为了得到他的爱而如此低头。 许府州深吸一口气,暂时将心中的酸楚感驱散。 “这是强盗逻辑。” “好话坏话都被你说尽了,刚才说我们是夫妻的是你,现在又说慢慢来,以前没发现你这样。” 他垂下眼睛,感觉脑子里一阵眩晕。 然后,他再次下定了决心,看着她。 “苏璇菲,你听我说。” “我已经想明白了,离开你,离开家,我体验到了很多婚姻之外的人生意义,不再是许司令的儿子,也不再是苏副营长的丈夫。” “以前我把自己困在那座小房子里,担心别人的目光,担心你和谢江河的流言蜚语传到我耳朵里,从未有过真正的自由。” 苏璇菲的眼睛红了,几乎要流出眼泪。 许府州对她微笑,目光平静。 “以前我没有自己的想法,喜欢你就喜欢了,想救你,伤了腿,又稀里糊涂地和你结婚,跟你到边疆来,又碍手碍脚的,耽误了你,也耽误了自己很多年。” “我一直以为国家的统一和边疆的发展与我无关,总觉得有你们军人在前线冲锋,自己似乎帮不上什么忙。”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我找到了自己的方向。你也有你的生活要过,不可能永远留在农场,但我是会回来的。有些人生选择的差异,不是简单的爱或不爱就能解决的。” 他几乎是把所有心里话都倾吐出来了。 “我不想回头,不管怎样,我们已经结束了。” “等回到海市,我们就离婚吧。” 苏璇菲苦笑着,许府州的话语充满了诚意,试图说服她放手。 “我都搞不清楚,你到底是太在乎我,还是太不在乎我了。” “我们从小就在一起,彼此了解得透彻,是最合适的婚姻伴侣。” 许府州紧握双手,轻声说道:“你以前可不是这么想的,苏璇菲。” 他指的是关于婚姻伴侣的事。 他无意中的一句话,却揭露了她从年轻时就隐藏的自卑。 苏璇菲突然感到无力,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 “我懂你的道理,也明白你的想法,我们在一起总能找到很多办法,这么多年来,我的心里一直有你,我找了你两年,这可能不足以证明我的决心。” “即使你不承认我是你的妻子,但我至少还是你的姐姐,对吧?” 许府州已经筑起了全方位的防线,看起来已经铁了心。 他站起身,不再看她。 “是的,以后,我只把你当作姐姐。” 和苏璇菲彻底摊牌后,许府州的心情轻松了许多。 一起长大的情谊难以割舍,但爱情是可以放下的。 希望时间能够解决一切。 下午,他将自己这两年在路上写的讲义交给了同年级的老师。 “如果您有时间,可以找人帮忙一起印出来,不印也没关系,也可以等我回来再讲,这些讲义总比放在我那里积灰有用。” 许府州最擅长也最喜欢国文,对文章赏析情有独钟。 其他课程也能讲,但总觉得没有国文课那么得心应手。 “啊?”老师有些惊讶,“许老师,你要离开了吗?” “我得回家一趟。” 老师点头表示理解:“军人家属嘛,回家也方便。” 果然,这种千里寻爱的故事一个中午就能传遍整个农场。 许府州懒得辩解,开始整理办公桌上的东西。 说是办公桌,其实只是一个长五十厘米宽三十厘米的长条形土台。 上面连木板都没有,还是许府州自己用泥抹平的。 每次在上面写字,手上都会沾满泥土。 条件虽然简陋,但比前两年在路上要稳定得多。 现在要离开一段时间,还真有些舍不得。 整理完办公桌后,他直接离开了建设小学,前往场部的办公室。 场长的桌子上摆满了各地物资短缺的申请表。 看到许府州,场长热情地站起来迎接他:“许老师,你怎么来了?” 许府州礼貌地回答:“我家出了点事,需要回去一趟,想来请您批准一下假期。” 场长一怔,随即点头赞同:“家里的事,自然重要。” “许老师不仅教学出色,与学生的关系也融洽,建设小学开学前,多亏你劝说适龄孩子来学习。” 两个月前,教师团队刚抵达建设农场时,场长在农场大会上强调:“学习不仅是老师的责任,也是家长的责任,我们要让孩子们明白,努力学习的重要性,这是为国家争光的大事!” 许府州明白场长的担忧,他担心自己一旦离开边疆,可能就不会再回来。 他郑重其事地回应:“我一定会回到建设农场,只要这里需要我一天,我就会坚守在这里。” 离开场部后,许府州直接回到地窝子整理行装。 所谓的行装,不过是几件衣物,更多的是书籍、讲义和笔。 在边疆,除了冬天,太阳总是很大,换洗衣物半天就能晒干。 傍晚时分,张秋华回来了。 看到他床边已经打包好的手提箱,她紧张地揪紧了手。 “府州,你真的要和苏队长一起离开吗?不再留在这里了?” 许府州忍不住笑了:“你误会了,我下午没见到你,所以没来得及告诉你。我得离开两个月,我父亲中枪受伤,现在在医院昏迷不醒,我得回去看看他。” “而且,我已经和苏璇菲说清楚了,回家后就离婚,以后我们就像兄妹一样相处。” “啊?”张秋华惊讶地张大了嘴巴,随即又恢复平静。 她小声嘀咕:“难怪,阿媛下午告诉我,苏队长脸色很难看。” 听到苏璇菲的消息,许府州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他笑了笑,说:“没关系,她总会想明白的。” 而且,在路上,那个爱逞强的女人肯定不会再说什么。 这件事就会这样结束,最后两人顺利解除婚姻关系。 张秋华对两人的关系早已有所了解,也就不再多问。 “府州,那你和岑静呢?她有机会吗?” “你啊,”许府州笑着说,“你到底收了她什么好处,每次都想撮合我们。” “唉,我觉得岑静也暗恋你两年了,你现在要结束一段旧关系,新的关系也应该快点开始啊。” “我没那个打算,我觉得这辈子都不想碰感情这种麻烦事。” “你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两人说说笑笑,很快感到困意。 张秋华睡得很沉,许府州没有叫醒她,直接提着箱子离开了。 苏璇菲和许府州要离开的消息,知道的人不多,送行的人也寥寥无几。 任务组的十几人来了,场长和岑静也在场。 阿媛话很多,其他人则沉默,依次和他们尊敬的队长握手敬礼。 苏璇菲站在军车前,没有说话,也没有表情。 许府州这边则显得温馨一些。 有学生得知消息,从草原那边远远地跑来。 带着清晨还算凉爽的风,扑面而来。 “许老师!” 这接连不断的呼唤,让许府州的心感到温暖。 有学生问:“许老师,你还会回来吗?” 小孩儿总是追求离别和重逢的确切解释。 许府州轻抚着他那柔顺的头发,温和地回应:“当然会。” 有孩子急匆匆地把练字的成果递给他,兴奋地说:“许老师,昨天您讲的诗词我都记牢了,还有这些字,我写得特别认真!” 许府州笑着回答:“那你也要这样耐心地等待许老师回来,可以吗?” “可以!我们都会耐心地等许老师回来!” 他们又向另一边的苏璇菲喊道:“军人阿姨,早点回来!” 苏璇菲愣了愣,点头答应。 “会的。” 这时,岑静温和地安慰道:“你也别太心急,希望伯父平安。” “不出意外的话,教师团会留在建设农场,我们走了很多地方,决定在这里定居,我希望你能回来。” 这话不仅是对教师团说的,也是她自己的期盼。 许府州无法回应她的心情。 他只是点头,说:“我自然会回来,为了我自己。” 岑静递给他三本书。 “这是你之前问的外国名著原著,我找到了几本,你可以在路上阅读。” 许府州接过书,感觉沉甸甸的。 两个月前刚到农场时,许府州曾问岑静能否找到外国名著。 过了这么久,他以为这事没戏了,没想到岑静还记得。 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真诚而轻松的笑容。 “岑静,谢谢你。” 驾驶座的车门传来一声闷响。 被许府州忽略已久的苏璇菲板着脸坐进车里。 引擎也发出沉闷的声音。 似乎在催促着。 路上,视野中的绿草变成了高高的枯黄杆子。 这意味着他们已经离开了伊木然的边界。 苏璇菲开车很稳,即使在边疆多石子的小路上,也没有太多颠簸。 女人不说话,许府州也静静地看书。 车外的风声掠过,带着干燥的气息钻进车里。 许府州转过头,看到远处的雪山渐渐消失在视野中。 这条公路,是他来伊木然草原时走过的。 明明没什么变化,却让他感到亲切。 现在要离开,心里有些失落。 中午,气温很快升高,两人一起到村庄外取水。 许府州提着两个瓶子等苏璇菲装满水桶。 正站着,就听到她突然问。 “你喜欢上她了吗?” 许府州眼睛一跳,疑惑地问:“什么?” 女人头也没抬,只能听到她闷闷的、不太高兴的声音。 “那个,岑静。” 他嘴角抽了抽。 “我不喜欢你了,不代表我就要喜欢别人。” 许府州心情也不好,懒得再说,一手提一个瓶子转身回车上。 苏璇菲看着他的背影,觉得挺新鲜。 她轻声笑了,又叹了口气:“年纪大了,脾气也变大了。” 许府州听到了,停下脚步。 真不知道苏璇菲这番长辈似的发言是什么意思。 于是又回头狠狠瞪她一眼。 “别管我,姐。” 他自己也搞不清楚,这股子烦躁劲儿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就像在怀疑,他那长久以来的喜欢,怎么就那么轻而易举地变心了似的。 但明明让她产生误会,应该是件好事儿才对。 两人再次坐进了车里。 车子,在广袤无垠的戈壁上飞驰,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从伊木然到努尔,再到密市,差不多要四天的行程。 许府州因为腿脚不利索,只能让苏璇菲一个人开车,开车可是个累人的活。 所以,他也不好意思坐在副驾驶上呼呼大睡。 于是,他开始跟她聊起自己正在翻译的那本书。 “一个孤儿,从小就没了父母,寄养在舅妈家却受尽了虐待,最后还被舅妈送到了一个寄宿学校。” 苏璇菲好奇地问:“那后来呢?” “后来,在那环境恶劣的学校里,她努力生存,刻苦学习,毕业两年后成为了一名家庭教师。” “后面的情节我还没看。” 苏璇菲轻声笑了笑:“那些童年过得辛苦的人,通常都很有韧性。” 许府州瞥了她一眼:“那你呢?” “我?”苏璇菲轻轻按了下喇叭,示意前方挡道的牛。 那头黑牛慢慢转过头,漫不经心地看了车里的两人一眼。 “哞”地叫了一声后,甩了甩尾巴,往旁边走去。 “我嘛,想得比较多,脑子累。” 第一晚,他们俩就在车里凑合了一宿。 夜里气温很低,苏璇菲在外面守夜。 “苏璇菲。”许府州从棉衣里掏出来,敲了敲车窗。 女人弯下腰,把头伸了进来。 两人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光芒。 “我睡不着,你开了一整天的车,进来休息一下吧,我来守夜。” 苏璇菲点了点头,拉开车门坐了进来。 带着一丝寒意的风让许府州瞬间清醒了。 边疆的夜晚,实在是太冷了。 第三天,太阳落山时,他们终于抵达了努尔市。 两年没回来,这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水渠建好了,大片的菜地和农田连成一片,绿油油的,生机勃勃。 纺织厂规模很大,不仅如此,还有很多其他的工厂。 他们到了镇上的旅馆,没想到遇到了苏璇菲以前的营长的妻子,张同志。 她看到两人,非常惊喜。 “璇菲同志!我就知道你一定能把许同志带回来!” 苏璇菲平静地点了点头:“嫂子。” 许府州也笑了:“张同志,好久不见了。” “这些年你去哪儿了?你刚走那会儿,璇菲同志那个样子啊,啧啧,我真没想到‘颓废’这个词能用来形容她!” “这两年我跟着巡讲的教师团,在北疆四处看了看,最后在伊木然草原的建设农场那边当了小学老师。” 张同志以前帮过她,对她的腿也没有什么看法,许府州愿意多跟她聊几句。 妇人连连点头:“好啊,好啊,现在也算是皆大欢喜了。” “你们来这儿干嘛?我去家属院给你们安排住宿吧!” 苏璇菲阻止道:“嫂子,不用了,我们只是路过这儿。” “啊?”张同志皱起了眉头,“你们回来了,不在努尔市待着,又要去哪儿?” 苏璇菲含糊其辞地回答:“我们要从边疆回海市,家里的父亲突然出了点状况。” 张同志轻轻点头,不再追问。 “明白了,原来如此。” “你们俩好好休息吧!” 经过短暂的相聚,两人休息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就驱车前往密市。 最终,他们搭上了前往安城的长途巴士。 在漫长的旅途中,许府州看起来比苏璇菲要疲惫许多。 作为一个多年的军人,他偷偷瞥了一眼旁边的女士。 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目光,侧过头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许府州摆摆手,“只是想到还要坐三天三夜的火车,感觉有点累。” 苏璇菲抱住他,让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她干巴巴地安慰道:“快到了。” 当许府州和苏璇菲抵达海市的医院时,许父已经苏醒。 刚到病房门口,就听到许父的抗议声。 “不过是枪伤,我可是经历过真枪实弹的战场,没必要这么小题大做!” 一向温和的许母难得地摔了杯子。 清脆的声响之后,她说道:“少说两句吧,你以为你还是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充满活力吗?” 许府州推门进入病房,接着许母的话:“是啊,这么大年纪受伤了,还不好好听妈妈的话,好好休养!” 许父转过头,看到一前一后回来的两人。 “嘿,你们怎么回来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许父脸上还是掩饰不住的惊喜。 许母立刻跑过去拥抱许府州。 她的泪水立刻涌上了他的肩膀:“儿子,边疆的生活很艰苦吧?” “还好,妈妈。”许府州的眼睛也湿润了。 “变黑了,也瘦了,但我们的儿子不管怎样都是最帅的。” “来。”许父招呼苏璇菲,“我们也好好聊聊。” 许父没什么大碍,许府州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 在医院和苏璇菲轮流照顾许父的同时,他还抽空去了几次之前的母校听课。 他发现现在的课程节奏和进度,已经和他自己那时候的完全不同。 受到启发,他详细记录了需要调整的地方。 下午从学校出来时,总能看见这些天几乎没有交流的苏璇菲在外面等着。 在医院洗衣服的时候,许母突然问他。 “儿子,你和璇菲,是不是有什么矛盾了?” 许府州愣了一下,觉得自己和苏璇菲的事情应该告诉父母。 他摇摇头,说:“妈妈,我和她,其实已经准备离婚了。” 这次轮到许母愣住了,过了一会儿,她才叹了口气。 “妈妈知道你从小就喜欢她。” “还以为你和她去边疆,你们的感情会更深。” 许府州再次摇头:“没有,妈妈,我和她早就应该结束了。” 许母看着他,显得很无奈。 “在你这里是结束了,在她那里真的结束了吗?” 许府州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心里堵得慌。 “时间总会,治愈一切的。” 一家人从医院回家后,许父也感觉到了不对劲。 缠了许母一会儿,才知道自家两个孩子在闹离婚。 第二天回到家,许父把许府州叫到了自己的书房。 “如果你要和璇菲离婚,就留在海市。” 许府州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对话,他镇定地回应道:“我可是司令的儿子,不是那种胆小鬼,我得回新疆去。” 许父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你要是和璇菲离婚了,你一个人怎么申请援疆证?!没有家属的身份,你的腿也会成为组织的顾虑,肯定不会优先考虑你!” “就算你申请到了,你也得跟着援疆的知青队伍去,而不是让你那么自由地回去跟着教师团走!” 老爸说得对,他残疾的腿是个负担,而作为苏璇菲丈夫的身份,无形中也给了他一些便利。 许府州咬紧牙关:“你就是不想让我离婚。” 许父冷笑一声。 “只要你留在海市,我就是扛也要把璇菲扛过去,和你离婚!” 家里的人一个比一个难缠,许府州一只手撑着额头,揉了揉太阳穴。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那援疆证的事,您给我打个招呼不就行了。” 许父吹胡子瞪眼,气不打一处来:“你开玩笑吧,你老爸我一辈子没靠过任何关系,现在一大把年纪了要为你这个援疆名额去和人说好话?这本来就不需要我出手的事,你想得美!” 许府州知道自己的老父亲是个什么性格,让他打破原则还不如要了他的命。 许司令的态度很明确,许府州也被他这质疑的态度激怒了。 “您不帮我,我也会自己先申请试试。你儿子虽然腿有残疾,但是学过地理,能学着搞地形勘测,也能做饭,当后勤部的人,还能去工厂当工人,想干什么都能干成!” 他突然站起身,往屋外走去。 许父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暗暗骂道:“这倔强的脾气,也不知道遗传了谁!” 没想到许父是铁了心不让许府州独自一人去边疆。 许府州稍微一提,许司令那大男子主义就发作了。 当晚就把许府州申请援疆证的各种证件全部收走。 “你要离婚,就安安稳稳留在海市,要去边疆,就作为璇菲的家属一起去。” 许府州也没想到事情能闹得这么大。 但他从小就吃软不吃硬,自然不服,像小孩子一样闹起了绝食抗议。 许府州向劝自己的许母大倒苦水。 “老妈,我还以为,你也同意我和苏璇菲离婚的!就算我和她不是夫妻了,也是名义上的姐弟啊!” 许母虽然不忍心,但也劝他:“援疆证就算申请下来,你跟着大部队去,那些年轻人都是第一次去边疆,谁能照顾你?” “你也不知道会被分配到哪里去,到时候还和璇菲离婚了。” 许母长叹一声:“你还不懂吗?夫妻之间的扶持,和姐弟之间的,能一样吗?” 许府州愣了一下,张了张嘴,又发现自己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许母把利弊都给他讲清楚了,他怎么会不懂这些道理。 但他就是没有办法接受许父这样强硬的处理方式。 “老妈。”他翻身上床,闷闷地说,“我想先睡一会儿。” 许母知道这是和他说通了,关上门出去了。 许府州意识朦胧间,又听见了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是苏璇菲。 夏日的脚步早早地踏进了海市,六月份的窗外,蝉儿已经开始了它们的交响乐。 屋内静谧无声,她推门而入,身影似乎被一层柔和的光芒所环绕。 女士轻叹一声:“我会和爸爸好好谈谈。” 许府州眼神迷离地点了点头。 午后的梦境里,竟然也浮现了一些往昔的回忆。 许府州九岁那年,家中突然迎来了一个小女孩。 她长得秀气,默默地跟在许爸爸身后,既不笑也不开口。 那时,许妈妈轻抚着小许府州的脑袋,温柔地对他说:“这是苏璇菲,比你年长几岁,以后璇菲姐姐就要和我们住在一起了,府州,你要和她好好相处。” 许府州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跑过去拉起了女孩的手。 “璇菲姐姐,我叫许府州。” 他捕捉到了苏璇菲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随即对她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刚到许家的第一个月,苏璇菲对人们的言语毫无反应,甚至一句话也没说过。 许妈妈非常担心,听从了医生的建议,带回了一只小白猫。 小猫个头不大,走路还有些跌跌撞撞,但非常亲近人,许府州一只手就能把它托起。 在阳光下,它的毛发泛着柔软的光泽。 小白猫意外地特别喜欢黏着苏璇菲,她虽然依旧面无表情,却很宽容地让小猫在自己身边随意攀爬。 这份宽容,她也给予了许府州。 许府州想要和小猫玩耍,也就天天跟着苏璇菲。 她依旧没有开口,但态度和气质都变得更加温和,仿佛终于有了生气。 每天从部队归来的许司令看到两个孩子和一只猫和谐相处的场景,总会搂着许妈妈的肩膀,感慨地说:“不愧是我的妻子,真是有远见。” 许妈妈轻轻一笑,显得深不可测。 但这只小白猫也惹出了一些麻烦。 白天受到惊吓后,它突然逃跑了。 许妈妈派人出去寻找,却毫无结果。 苏璇菲没有说话,但许府州能感受到她的失落。 当家里的大人发现时,许府州和小白猫都不见了。 那是苏璇菲第一次走出许家的大门。 她独自寻找了许多地方,最终在许家附近的工地找到了他。 天空下着雨,他怀里抱着猫,蜷缩在铁架下。 小白猫浑身是泥,许府州的衣服上也沾满了泥巴。 许府州看到跑来的她,大声呼唤。 “璇菲姐姐!” 他的眼睛和笑容充满了活力,仿佛突然带来了春天的气息,温暖了一个少女的心。 苏璇菲立刻冲过去,紧紧抱住了他。 “终于找到你了。” 她太久没有说话,声音沙哑而刺耳。 许府州却感到无比惊喜。 他一手抱着猫,一手抓住她的衣角。 “璇菲姐姐,你终于愿意说话了!” 小小的许府州也因为这个好消息,逃过了一次惩罚。 当许府州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年时,苏璇菲已经开始接受部队的严格训练。 第一年还好,后来却变得早出晚归,渐渐地不再回家。 难得回家一次,身上还带着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 许府州那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璇菲姐姐,将要走上和父亲相同的道路。 而他的心中也悄悄地种下了一颗种子。 一天深夜,苏璇菲回到了许家。 十六岁的她正在给自己上药。 站在苏璇菲房间门口的许府州,静静地凝视前方。 夜色朦胧中,她仿佛被一层淡淡的白光包围,让人的目光无法移开。 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不敢靠得太近。 苏璇菲很快就发现了他的存在。 “府州,你干嘛站在门外?”她问道。 许府州的眼睛泛着红晕,缓缓地挪了进来。 他拿起桌上的红花油,搓热后,轻轻地涂抹在她腿上的淤青处。 “璇菲姐,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看到你受伤,我心痛不已。” 苏璇菲本想说这不是她能控制的,但面对许府州的目光,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她不自觉地摸了摸他那毛茸茸的脑袋。 “好的,我会的。”她轻声回答。 夏日的夜晚并不宁静,蝉鸣声和偶尔飞过的鸟儿扑棱翅膀的声音,从窗外传来。 就像苏璇菲内心的喧嚣一样。 苏璇菲考上了军校,却选择直接加入部队。 她更渴望成为一名特种兵,像她亲生父亲一样。 在部队的两年里,苏璇菲完成了多项艰巨的任务。 与特务斗智斗勇,解救人质,平息市区的混乱。 每一项成就都让她在部队中声名鹊起,成为最年轻的特战任务组女队长。 与许府州长时间的分离,总是让她想起那个少年眼中的光芒。 然而,他人的嫉妒却给了当时意气风发的苏璇菲沉重的打击。 “你有什么本事?你不就是靠许家的关系才平步青云,占据了队伍里大部分的功劳吗!” 这话虽然偏激,但确实触及了苏璇菲的痛处。 她的父母是许司令的战友,她才能被带回许家抚养,而不是像其他孤儿一样去福利院。 仿佛她的生活,从一开始就被人情世故所左右。 苏璇菲紧握拳头,却无言以对。 她的队友立刻站出来为她辩护:“嘿!这话可不能这么说,璇菲之所以能完成任务,是因为她有经验,军队的测试能造假吗?你也不看看她各方面的成绩多出色!” “军队里靠的是个人实力,机会多也是她自己挣来的,完成得好也是她个人能力出众,有你说的那么不堪吗?!” 苏璇菲脸色凝重,上前一步抓住那人的衣领。 “部队给了你机会,但你不如我。” 这话虽然狂妄,但她自己心里也没多少把握。 之后,她想要摆脱许家,更想要摆脱那个单纯的许府州。 所以她“反抗”的第一步,就是接受了战友的介绍,与谢江河相亲。 两人自然而然地成为了男女朋友。 谢江河温柔体贴,对她照顾有加,什么都好,只是和许府州给她的感觉大相径庭。 当时的她也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下意识地抓住了谢江河的手。 谢江河对这突如其来的温暖感到惊喜,开心地搂住了她的腰。 而就在那一刻,她看到了马路对面,许府州那张失去了光彩的脸。 非常奇妙。 隔着人群和车辆,她依然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的泪水。 这就像是老天爷对她固执己见的小小教训。 苏璇菲心里一紧,但终究没有冲出去追。 “发生什么了,璇菲?” 谢江河在她旁边问道。 “没事儿。”她语气平和地回答,“只是看到一只差点被车撞到的猫咪。” 谢江河惊讶地四处看了看。 苏璇菲没有继续说话,而是拉着他离开了。 后来,每当苏璇菲从军校回到许家,都会看到许府州情绪低落。 他们俩似乎心照不宣,已经很久没有交流了。 吃饭时,许府州总是第一个吃完,然后默默地上楼。 苏璇菲还坐在餐桌旁,就能听到许父许母的对话。 “府州那孩子,每天从学校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许父笑了笑:“男孩子长大了,自然会有自己的小秘密,你就别瞎操心了。” 许母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然后转向苏璇菲:“璇菲啊,你从小就和府州亲近,你知道他这是怎么了?” 苏璇菲装作不在意地吃饭,抬头回答:“我也不清楚。” 实际上,只有苏璇菲明白,这和自己有关。 她一直清楚许府州对自己的感情。 她也明白自己对许府州的感情,并不是那么单纯。 时间飞逝,转眼一年过去。 21岁的许府州似乎终于接受了璇菲姐身边有了其他重要的男人。 他可以和她正常交谈,不再躲避。 苏璇菲却感到有些失落。 不久之后,谢江河找到了她。 他一脸愧疚地看着她。 “璇菲,我觉得你其实并不喜欢我。” 他说得对,苏璇菲只能保持沉默。 谢江河不甘心地咬紧牙关:“既然这样,你也不能怪我喜欢上了别人。” 苏璇菲没有挽留,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 虽然有些遗憾,但更多的是无法面对自己的不堪。 她利用别的男人来转移对许府州的感情,这太卑鄙了。 后来,她听说了谢江河和战友在一起的消息。 半年后,战友表示,他要摆脱家庭的影响,更要证明自己的能力,决定去援疆,从基层做起。 谢江河和战友的婚姻并没有影响到她和战友的关系。 苏璇菲拍了拍战友的肩膀,说:“在边疆等我。” 那时的苏璇菲,也想尽快摆脱许家带给她的光环。 她不想总是活在“许司令的继女”的阴影下,所有的成就都被归功于这个身份。 所以,她在一个每月一次的回家假期里,向许父提出了援疆的想法。 许父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不一定想留在海市。” 苏璇菲对许父知道自己的心思感到惊讶,但表面上还是保持平静。 “谢谢您,父亲。” 那是她去援疆的半年前。 许家也只有许父一个人知道这件事。 苏璇菲有时会想起许府州那张充满期待的脸,和那张欲言又止的嘴唇。 半年后,一切似乎都很平静,苏璇菲却在部队接到了来自边疆的电话。 她的战友身体太弱,到了边疆后得了重病,最终不治身亡。 战友的丈夫谢江河,带着他们的孩子,独自在边疆生活。 她心里五味杂陈,只感到这则消息的震撼力太过强烈。 任务一结束,她放松了警觉,没留心屋内的煤气罐。 那时,许府州已在海市师范学校任教。 而那次任务的地点,恰好是海市师范职工宿舍的保安室。 爆炸发生的刹那,苏璇菲被冲上来的许府州救下。 代价却是他的一条腿。 爆炸的威力巨大,苏璇菲昏迷了将近一天。 但醒来后,她便守在许府州的病榻旁。 好消息是生命无虞,坏消息是他再也无法正常行走,彻底成了残疾人。 她低头凝视着病床上许府州苍白的面容。 终身残疾,全为了她。 许府州醒来后,首先关心的是苏璇菲的状况。 看到苏璇菲在自己身边,他安心地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这微笑实在让她心如刀割。 然后,他又呆呆地望着自己受伤的腿,泪水悄然滑落。 那时的许府州,似乎已经预感到了自己的命运。 但心痛之余,苏璇菲发现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与他结婚。 她想通后,许母找到了她。 这位向来温和的司令夫人,头发已花白,满脸忧愁。 “府州他这辈子,腿都是那样了。” 苏璇菲难得打断了许母的话。 “母亲,我愿意嫁给府州。” 许母抬头看着她,已是泪流满面:“璇菲,我不是想强迫你,我只是真的很担心府州的未来。” 苏璇菲面无表情,点了点头:“我明白。” 我真心想嫁给府州。 这句话她没有说出口。 许父得知这个决定后,也没有异议,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重重地拍了拍苏璇菲的肩膀。 “璇菲,府州这辈子,就拜托你多关照了。” 于是,在许府州出院那天,苏璇菲单膝跪在他面前。 苏璇菲的声音有些颤抖,她说:“府州,以后我来照顾你。” 比她当年在部队里的第一次考核还要紧张。 许府州完全沉浸在自己年少时的梦想成真的震惊与喜悦中。 他答应了,这也在苏璇菲的预料之中。 苏璇菲和许府州举行了一场浪漫的中式婚礼。 中式礼服,精心挑选的场地。 以及彻夜燃烧的花烛、生的饺子、布置椒房、旧时的撒帐,一样不少。 年少时的那抹月光,似乎终于落入了他的怀抱。 不久后,部队里的援疆证发了下来。 一年前苏璇菲做出的决定,如今成了正中她眉心的一颗子弹。 也让她再次看清了自己的卑劣。 已经成为她丈夫的许府州,看着军队下发的决议良久。 沉默中,苏璇菲心里有个疯狂的念头,一直在对她说。 “带上许府州吧,把他带在自己身边,把他带到人生地不熟的边疆去,身边可以依靠的人只有你苏璇菲。” 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但在苏璇菲看似平静的目光中,许府州垂着眼说道:“璇菲姐,我和你一起去边疆吧,我不想离你太远。” 第41章 这话一出,两人都默契地松了一口气。 苏璇菲难得露出笑容,说:“好的。” 屋内还点着喜庆的花烛,燃着暖融融的火光,在眼眸里跳跃。 两人一同躺下,苏璇菲看着许府州安稳的睡颜,心中难得感到不安。 外头有风吹进来,将烛火吹得摇摇晃晃,细影照在墙上,也是一阵晃漾。 望久了,便有一阵恍惚之感。 再定睛一看,那烛台上的红烛虽还存着,但已烧得只剩一截。 而原本挂着两人婚纱照的地方,换成了一个高柜子。 苏璇菲回过神,二十一岁的许府州,已变成了如今二十五岁的模样。 与那时不过快五年,他已不复原来的模样。 皮肤不再白皙,眉目间倒是依然平和,却又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别的什么。 许府州比以往更鲜活。 她想,许府州从前对她而言,责任与愧疚比爱意更多。 而许多愧疚,许多责任,沉沉地压在她心里,全是她自己自讨苦吃。 她因为那点自尊犯下的那些糊涂账,最后也成了横在两人之间的高山。 许府州不知何时醒了,看见苏璇菲在床边,有几分意外。 原来之前她来自己房里,不是自己在做梦。 他垂了下眼睛,复又抬起,声音已清明。 “你怎么在这儿?你已经同阿爸谈完了吗?” “是。”苏璇菲也看着他,目光没有离开过他的脸,“阿爸说,证件还你,但不许离婚,你同我一块回边疆。” 许府州蹙起眉头,有些恼了。 许府州其实没抱多少许父许母能松口让自己一个人回边疆去的希望。 也没觉得两人回一趟海市,就能把这段对他来说有名无实的婚姻给离了。 但他就是看见苏璇菲有些莫名的生气。 年少时的一些事,都叫他生气。 “你和我结婚,都是因为我的腿,要对我负责,但是我不需要了,你也别用这段婚姻捆着你自己。” 苏璇菲辩解道:“这么久了,我的心意你也都知道,我不想离开你,也不想和你离婚。” “以前是我错了,也是我没有把握好对谢江河的‘照顾’的界限。” “少骗我,你和谢江河处过对象,你去边疆是为了谢江河去的。” “我是为了我牺牲的战友” 许府州瞪她:“少拿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来狡辩。” “好吧,我和谢江河的妻子,从前在部队里是很好的战友,我和谢江河谈朋友时,带他见过她几面谢江河和我提分手之后,就火速娶了她,后来两人一道去了新疆。” 许府州睨她一眼,又火速移开视线。 “然后你也申请去边疆,自发地照顾谢江河。” 情急之下,苏璇菲握住了许府州的手。 “不是,我知道我战友要去援疆的时候,就已经申请了,但是军队的决议一年后才下来。” 说着,她别开头,不太自然地说道:“她说自己要摆脱家里对自己的帮助,我也是这样想。” “于我而言,到边疆去就是为了建设。” 第42章 许府州一怔,倏地抬眼,正眼看她。 他发现自己从前好像也只是爱她,从没细究她的想法是什么。 上辈子的三十余年,他自己也没做过什么经营婚姻的事情。 可许府州转念一想,这些都不是她最后真的变心了、甩给他一纸离婚书的理由。 但是,上一世的苏璇菲,又不是这一世的她。 许府州脑中一团乱麻。 他不知道如何想清楚时间造成的沟壑了,更不知道该怎么越过上一世的高山。 这时,他们的婚姻尚未走过五个年头。 面前的苏璇菲仍然年轻,他也与上一世的自己大不相同。 是不是,一切都还来得及? 苏璇菲笑得无奈:“从前,我总想着摆脱许家带给我的身份和荣光,想要证明自己个体的能力,但是这些,我全都在找你的那两年想明白了。” “身份高低不重要,闲言碎语也不重要,如何用自己的力量为国家做实事,才是最重要的,我也终于能直面从年少时,就对你萌生的感情。” “你的理想抱负,我可以同你一起实现,别把我排除在外。” 苏璇菲这番真情流露,让许府州在脑内的天人交战中陷得更深。 这些混乱又复杂的情感,真的像一个巨大的浪头,朝他打来。 叫他从身到心都湿漉漉的。 他该松口吗? 许府州知道一切都是事在人为,不管是建设,还是感情。 可他仍对那些伤害耿耿于怀。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他有些恍惚地说,“我再想想吧,苏璇菲。” 苏璇菲知道不管许府州是什么态度,都是她自己该受的。 她也不能逼他太紧,会把人吓跑。 于是她松开了许府州的手,轻声说道:“那你先收拾好行李,三天后我们出发。” 许府州点了点头。 三天后。 许司令刚受了伤,如今又有特务活跃,不便到火车站那种场合露面,于是只在家里的门口送送。 一向不苟言笑的许父比两人头一回离开还要多愁善感。 “没待多久又要走了,路上这么多天,你们要互相照应着。” 他按按苏璇菲的肩膀,沉声交代道:“照顾好府州,阿爸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许母则送两人到火车站,目送二人上了车。 妇女眼中含泪,仍是强颜欢笑着送别:“儿子,璇菲,记得常给家里来信!” 许府州脸上也挂着泪,点点头。 苏璇菲将他扶上了车。 三天三夜的火车路程,日夜交替。 一开始还有人声鼎沸的感觉,到后来,基本都没了说话的精力。 这才是入疆的第一站。 火车到达密市,站内,苏璇菲突然不见了踪影。 许府州想起她的工作性质,心里突然有了预感。 十几分钟后,苏璇菲又步履匆匆地出现在他眼前。 他笑了一下:“是不是又有什么危险任务了?” 想起之前阿媛说的“九死一生”,他的心里止不住的沉重。 两人没多少时间,苏璇菲也很快回答。 “对,突然来了任务,叫我去协作。” 第43章 许府州知道任务的保密性质,也不再多问。 他点了点头:“那我就先走了。” “咱们伊木然再见。” 这些天他总和苏璇菲在一块,突然被告知要分开,还真有些不习惯。 而苏璇菲的忧虑则更明显点。 她眉头拧在一块:“没关系吗?我去问问队里有没有人去努尔,你跟着队里的车走。” “没关系。”许府州摇摇头,“我自己坐大巴就好,路线上一回走过了,我都清楚的。” 他拎着箱子,被苏璇菲目送着上了车。 天空挂着淡淡的灰蓝色,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斑驳地洒在蜿蜒的公路上。 老旧的大巴车里有一股厚重的机油味。 苏璇菲不在身边,许府州总有些不太习惯。 车厢内很亮堂,乘客们或低语交谈,或闭目养神,享受着入疆前这段长路上的安宁。 直到一声突如其来的巨响,打破了车厢内的宁静。 大巴车猛地一震,仿佛被无形之手猛然提起又重重摔下。 而远处,那座连接着安城和边疆的大桥,前一部分轰然倒塌,瞬间切断了前行的道路。 车内顿时乱作一团,尖叫声、哭喊声交织在一起,恐惧迅速蔓延。 就在这时,一群身着便装的特务突然闯入车内,他们手持枪械,眼神冷冽,显然是有备而来。 “哥,还有意外收获,有了这车人,我们还有条生路!” 车内人瞬间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顿时噤若寒蝉。 许府州紧紧抓住座位旁的扶手,努力保持镇定。 领头的特务头目,是一个面容阴鸷的中年男子。 他用冰冷的语调宣布:“所有人都乖乖地下车。” 一车人被赶到车下,又被枪指着,抱头蹲下。 “你,过来。”特务头目指着许府州,语气不容抗拒。 许府州心头一紧,被枪指着,也只能硬着头皮走向前。 “我喜欢看着就有文化的人,待会还需要您的配合。” 这人从头到脚,就像一条冰冷的毒蛇。 许府州没说话,但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他颤声问道:“你们要怎样?” 话音刚落,冰冷的枪口就抵在他的腰间。 “别多嘴。” 就在此时,一声枪响,子弹飞来,将一个特务的手臂打出一朵血花。 “是军人同志来了!” 双方的子弹交锋中,多数群众趁着掩护往军队那边跑去。 可许府州被当做肉盾,被特务头子牢牢抓在手里。 他本来还算镇定,可与苏璇菲目光交接上的一瞬,心也猛跳了一下。 她是这次的带队队长,许府州心静下来。 苏璇菲凌厉的视线下,他看见她承诺的嘴型。 “我绝对不会再丢下你。” 许府州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来换他。” 对面的苏璇菲这样说。 “对你而言,一个任务组的队长,可要比一个群众有价值得多。” 特务头子思量片刻,同意了。 苏璇菲到了他手上,回到军人这边的许府州心提地更高。 电光火石之间,埋伏的狙击手从高处射出一枪。 但特务头子实在敏锐,及时躲开了,只射在他的肩膀上。 苏璇菲立刻抓住机会反制。 其他特务也被一拥而上的军人纷纷控制住。 可变故在一瞬间发生。 缠斗着的两人到了悬崖边,特务头子眼神狠厉,一个倾身过去。 两人落入了滚滚江水之中。 水下的流速非常迅猛,一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沿岸搜查了一个下午,一声“发现队长了!”才让许府州重新活过来。 因溺水造成的吸入性肺炎导致她深度昏迷,并没有脱离生命危险。 苏璇菲昏迷的第五天下午。 许府州坐在她的病床前。 在生命随时都有可能消逝的时候,好像珍惜眼前人,才是真正要紧的事。 他不该钻进那个谁亏欠谁的牛角尖。 如果他许府州真的爱苏璇菲,就不应该让两人之后的时间,在拉扯中度过。 苏璇菲,我还能再相信你吗? 他颤抖着,抓住她冰凉的手。 “苏璇菲,如果你醒过来,我就和你好好过日子” 她的手竟然动了。 病床上的人睁开眼睛,眼皮微微颤动。 “真的吗?” “真的。” 两人的手紧紧握住。 未来,他们会一起走下去。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