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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班阁的船坞里,弥漫着松香和汗水的味道。坊主陆承业紧紧攥着那份订单,指关节泛白。 “一月,造一艘五丈小船,军方急用。” 这几乎是天方夜谭。往常,这样的船至少需要两个月精雕细琢。众工匠沉默,没人敢接这催命符般的任务。 “各位,谁能应下?”陆承业的声音带着疲惫。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但坚定的声音响起:“坊主,我能接。不过,得按我的规矩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周致远身上,他提出的“分部件造船”的方案,让这座古老的船坊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变革。 ▶01 鲁班阁,自前朝起便以精湛的木工技艺闻名,尤其擅长打造内河航运的小型运输船。然而,在时间就是金钱的当下,传统的造船流程显得过于迟缓。 今日的困局,源自一份意外的订单。 陆承业,这位掌管鲁班阁十余年的坊主,将那份烫手的军方采购单平铺在老旧的杉木桌上。桌边坐着坊内几位核心工匠,他们都是靠着一凿一锯,摸爬滚打了几十年才熬出头的“老把式”。 “诸位,订单的内容想必都听清楚了。”陆承业咳了一声,声音低沉,“五丈巡检船,要求在三十天内交付。军方开出的价格十分优厚,若能拿下,鲁班阁至少三年内不愁生计。” 三十天。这个数字像一块沉重的铅块,砸在了所有人的心头。 最先开口的是高信德,坊里资格最老、技艺最精湛的木匠之一。他摸了摸下巴上的花白胡须,眉头紧锁:“坊主,您知道五丈船的规矩。光是选材、晾晒、开料,再到龙骨定型、船壳合缝、吃水线调整,哪一步不得慢工出细活? 我们是造船,不是扎草筏子。” “是啊,高师傅说得对。”另一个工匠赵学林也附和道,“尤其这巡检船,对水密性和承重结构要求极高。三十天?我们刨去半月阴雨期,剩下半月,难道要我们不眠不休吗?” 鲁班阁的传统造船流程,讲究的是“串行作业”。必须等龙骨完全定型后,才能开始船体肋骨的安装;肋骨完成后,才能进行船板的覆蓋和合缝。任何一个环节卡住,后续工序就只能干等。 陆承业自然明白这其中的门道,他叹了口气:“我知道难,可这单子实在重要。若我们能按时交货,今后军方的订单源源不断。若不能,这批材料的损失,加上坊里的信誉……” 他没有说下去,但后果不言而知。鲁班阁已经连续两年没有接到像样的大订单了,如果这次再失败,坊里几百号人的生计都将受到影响。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没有人愿意做那个挑担子的人。因为在场的每个人都深知,一旦接下,失败的风险远大于成功的可能。 就在陆承业准备宣布放弃,转而向军方申请延期时,一个年轻的身影走了进来。 那是周致远,他年纪轻,但已经是坊里公认的,除了几位老把式之外,技术最好的中青年工匠。他刚从外地学习归来,眼中带着一股与鲁班阁的沉稳格格不入的锐气。 “坊主,这单,我接。”周致远语气平静,但掷地有声。 高信德闻言,不悦地哼了一声:“致远,别逞强。这不是你平日里打磨个小舢板。这是军船,讲究的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周致远没有理会高信德的质疑,径直走到桌前,手指轻轻敲了敲图纸:“如果按照老规矩,两个月也未必能做得完美。但如果换一种方式,三十天,绰绰有余。” 他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自信和一种全新的理念:“我要将整船拆分成若干标准部件,同时开工,最后组装。”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分部件造船?”赵学林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船是活的!是浑然一体的!你分开了,如何保证连接处的强度和水密性?年轻人,你别胡闹!” 陆承业也被他的大胆想法震住了,但他看到周致远眼中闪烁的智慧光芒,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 “致远,仔细说说你的想法。”陆承业示意他坐下。 周致远深吸一口气,他知道,他面对的不仅是时间的挑战,更是对这座百年船坊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的挑战。 ▶02 周致远站定,他没有直接反驳老工匠们的质疑,而是先从传统流程的弊端入手。 “各位师傅,我们鲁班阁的造船工艺无可挑剔,但效率低,问题就出在‘等待’上。” 他指着图纸上的流程线:“传统上,我们必须等龙骨完工并检查无误后,才能让木材组开始切割肋骨。肋骨装配期间,船壳板组只能闲置。舱室组和甲板组更是要等到船体基本成型后才能介入。” “这就像是做一桌菜,必须等第一道菜出锅,才能开始洗第二道菜的菜叶。效率自然高不起来。” 高信德听了这话,脸色有些不好看:“造船岂能与做菜相比?船体结构牵一发而动全身,每一个步骤都需要前一个步骤的基础作为校准,这是经验,是定数!” “经验是定数,但流程不是。”周致远语气坚定,“我的方案是‘并行分段’。” 他拿起桌上的炭笔,在图纸的空白处迅速勾勒出了一个新的流程框架。 “首先,我们把五丈巡检船,在设计之初,就拆分成三大模块:船底龙骨与船壳基础段、船体肋骨与侧板单元、以及上层甲板与舱室预制单元。” “这三大模块,可以由不同的工匠组,在不同的场地同时进行。不再是串行,而是并行。” 他详细解释道: 第一组:基础组。 负责龙骨的开料、定型,以及船底板的预处理。他们只需要提供精确的接口尺寸,就可以开始工作。 第二组:结构组。 负责肋骨和侧板的预制。传统上,肋骨是在龙骨上弯曲定型的。现在,周致远提出使用“定型模具”,预先在地面上完成肋骨的弯曲和初步组装,形成标准化的“肋骨单元”。 第三组:内装组。 负责甲板和舱室模块。巡检船有简单的休息舱和储物舱,这些模块完全可以像木箱子一样,在车间内独立完成,最后直接吊装到船体上。 “这样做的好处是,当第一组完成龙骨时,第二组的肋骨单元已经准备就绪;第三组的舱室模块也完成了大半。我们只需要将所有预制好的部件,在最后一周,进行总装。” 这种思路对于鲁班阁的工匠们来说,无疑是颠覆性的。他们习惯了从头到尾看着一艘船慢慢“长”出来,而不是像搭积木一样,将独立的部件拼合起来。 “这听起来像是在做家具,而不是造船。”赵学林嘲讽道,“连接处的精度呢?船体是柔性的,各个部件尺寸稍有偏差,拼合起来就是一堆废木头!” 周致远点头,承认这是关键:“所以,这需要我们引入‘标准化’和‘模具化’的概念。所有连接点,必须精确到毫米。这需要更精细的图纸和更严格的校准工具。” 陆承业没有说话,他一直在观察周致远的图纸和流程。他看到了风险,但也看到了效率——如果周致远能解决精度问题,这个流程能将工期缩短一半。 “致远。”陆承业沉声道,“你说的这些,都需要大量的协调和全新的工具。坊里的工匠,大多依赖经验,你如何让他们接受这种‘流水线’的作业方式?” 周致远看向那些面露疑色的工匠们,语气诚恳:“师傅们,我知道这打破了我们几十年来的习惯。但时间不等人,时代在变。我们不能永远只用经验。 如果成功,这不仅是完成了一艘船,更是为鲁班阁开辟了一条新的生存之道。” 最终,陆承业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好,周致远。既然你敢接,我便信你一次。”陆承业拍板定音,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从明日起,你负责此单的全部流程管理。如果能如期,且高质量完成,你便成为鲁班阁的总领头。” 高信德和赵学林的脸色都变了。周致远,一个三十岁不到的年轻人,要骑到他们这些老前辈头上? 一场关于效率与传统的较量,在鲁班阁内部,正式拉开了序幕。 ▶03 陆承业的任命,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周致远领头造船的消息传遍了整个鲁班阁,质疑声此起彼伏。 “分部件?那船还能叫船吗?那叫拼凑!” “年轻人不懂得敬畏,船体一旦有了拼缝,下水后水密性必然出问题,到时候漏水,谁担得起责任?” 周致远顶着巨大的压力,开始着手组建他的“分段制造小组”。然而,他很快就遭遇了第一波阻力——人员调配。 资历深、技术好的老工匠,几乎都被高信德和赵学林“劝说”走了,他们宁愿去忙坊里其他不那么紧急的小活儿,也不愿意加入周致远这个被他们视为“冒险”的团队。 “致远啊,不是我不帮你。”老木匠魏师傅叹了口气,“你这法子太新了。我们这双手,一辈子都是跟着感觉走的。你非要让我们看着图纸上的毫米数来做活,做不来啊,怕砸了招牌。” 最终,周致远只招募到了一批年轻学徒,以及几位在传统工艺中相对边缘化的杂工。他的核心团队,平均年龄不到二十五岁,缺乏经验,但胜在敢于尝试。 “师傅们不来,我们自己来。”周致远对他的小团队说,“我们没有经验,但我们有图纸和精度。我们要用工具和流程,来弥补经验的不足。” 周致远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三夜,绘制出了厚厚一沓图纸。这些图纸不仅仅是船体的结构图,更是各个部件的“接口标准图”。 他知道,并行制造的关键,在于确保所有部件的接口尺寸,在分开制造后,能严丝合缝地对接。 第四天,周致远召开了一个简短的会议。他将高信德、赵学林等几位核心工匠也请了过来,进行“技术交底”。 “高师傅,赵师傅。”周致远语气恭敬,但态度坚决,“请二位负责监督我的基础组和结构组的开料工作。我要确保所有木材的含水率和切割精度达到极致。” 高信德冷笑一声:“监督?我们可不敢监督你周大领头。不过,既然你要求精度到毫米,那我们可得按鲁班阁最高的规矩来检查了。” 这显然是软钉子。高信德的意思是:我会用最严格,甚至苛刻的标准来卡你,一旦你的流程中有一丝偏差,就会被无限放大。 周致远知道这是挑战,但他没有退缩。 他展示了他为基础组设计的一个新的“定位平台”。这是一个巨大的、用铁件加固过的平整工作台,用来确保龙骨在定型和拼接时,不会出现丝毫的扭曲。 “龙骨是船的脊梁。”周致远解释,“以往我们依赖目测和经验校准,现在我们用这个定位平台来固定。它的平整度经过了反复校准,能够保证龙骨的绝对直线和水平。” “哗众取宠!”赵学林摇了摇头,“木材是活的,你用铁固定它,它只会反弹得更厉害。” 周致远耐心地解释:“所以,我们需要对木材进行特殊的‘定型处理’,先用蒸汽软化,再在定位平台上进行强制定型,直到其内部应力达到平衡。” 争论持续了整整一个下午。高信德和赵学林带着满腹狐疑离开了。他们承认周致远在“理论”上似乎是自洽的,但在实际操作中,他们坚信这种违背传统经验的做法必然会出大问题。 周致远知道,光靠嘴说服不了这些老工匠。只有用实际成果,才能让他们闭嘴。 他将工作划分为三个互不干扰的区域,像三个独立的作坊同时开工。他自己则像一个高速运转的齿轮,不停地穿梭在各个区域,检查每一块木料的尺寸、每一个接缝的角度。 然而,在高效运转的表象下,危机正在悄然酝酿。 ▶04 时间如同白驹过隙,三天过去了。 周致远的基础组已经完成了龙骨的初步拼接和定型,进度比传统流程快了整整一倍。结构组和内装组也已开始大量的预制工作。 然而,在速度的背后,是材料和人员调度的巨大压力。 传统流程中,木料是按需切割的,随用随取。但周致远采取了并行作业,意味着大量的木料需要提前一次性开出,并且要严格符合图纸上的尺寸。 这给负责材料供应的赵学林带来了极大的便利,也为他设置障碍提供了机会。 这一天,周致远在结构组检查预制的肋骨单元时,发现了一批关键的侧板木料尺寸略有偏差。 “这批料是怎么回事?”周致远拿着卷尺,量了量木板的宽度,比图纸要求窄了整整一毫米。 负责开料的学徒小刘战战兢兢地回答:“周师傅,这是赵师傅那边送过来的。他说,这批木料的纹理最好,用这批,船体更坚固。” 周致远心头一沉。一毫米,对于传统造船来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因为工匠会在后续的合缝中通过凿削来弥补。但对于周致远高度标准化的并行制造流程来说,一毫米的误差是致命的。 “去,把这批木料退回去,告诉赵师傅,必须严格按照图纸尺寸来。”周致远强压怒火。 小刘很快跑了回来,脸色难看:“赵师傅说,鲁班阁的料都是这样开的,如果觉得不行,就自己去料库领料,自己去开。” 周致远明白,赵学林是在故意制造麻烦。他知道周致远现在分身乏术,根本没有时间亲自去监督所有木料的开采。如果使用这批有偏差的木料,那么后续的组装必然会出现缝隙,导致水密性失败。 周致远深知,如果他现在和赵学林正面冲突,必然会进一步加剧工匠们对他的不满。他必须在不激化矛盾的情况下解决问题。 他决定亲自去一趟料库。 在料库里,周致远发现了一批原本用于船体侧板的高密度杉木,被堆放在角落,上面落了厚厚一层灰。 “这批杉木,纹理比赵学林给我的那批好得多,而且尺寸标准。”周致远心想。 他立刻调动自己团队的几个学徒,开始连夜开料。他告诉学徒,这是紧急补救,但没有透露是赵学林故意为难。 然而,当他回到船坞时,另一个更大的危机爆发了。 他发现,基础组的龙骨拼接工作,出现了严重的问题。 龙骨的连接处,原本应该使用传统的隼卯结构,辅以铁钉加固。但周致远发现,负责拼接的老师傅王师傅,在连接时,使用的隼卯结合处,出现了微小的错位。 “王师傅,这里不对!”周致远指着连接点。 王师傅是高信德的徒弟,他慢悠悠地擦了擦汗:“致远啊,没事,这木头,稍微有点形变是正常的。等我们上完油,再用铁钉固定,吃水后,它自然就合拢了。” “不行!”周致远的声音提高了八度,“我们的流程,要求龙骨必须在定型平台上就达到完美的直线!如果这里有错位,后续的肋骨单元安装,就会导致船体整体扭曲!” 王师傅放下工具,有些不满:“你小子,太较真了!我们造船几十年,都是这样过来的。你非要搞什么新花样,出了问题,可别怪我们!” 周致远心急如焚。他知道,王师傅不是故意的,而是传统思维的惯性在作祟。在他们看来,木料是柔性的,小小的偏差可以在后续的工序中“弥补”。但周致远的方法不允许任何弥补,它要求每一步都是完美的。 他不得不停下基础组的工作,连夜带着学徒拆卸龙骨,重新矫正拼接。 这一耽搁,直接导致工期落后了整整一天。 第二天一早,高信德和赵学林带着一众工匠前来“视察”。看到停工的龙骨和周致远疲惫的面容,高信德立刻抓住机会。 “坊主!”高信德大声喊道,将远处的陆承业也引了过来,“我就说,分部件造船,是胡闹!现在才不到一周,龙骨就出了问题,进度落后,难道要用废料做船吗?” 陆承业脸色铁青,他看着混乱的船坞,心中对周致远的信任开始动摇。 周致远站在龙骨旁,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知道,他现在必须拿出最核心的杀手锏,否则他将失去所有人的信任。 ▶05 周致远知道,如果他将错误归咎于赵学林的故意刁难和王师傅的思维惯性,只会让局面更加混乱。他必须证明,他的流程本身是可靠的。 他决定在今天下午,展示他为解决精度问题而准备的秘密武器——“定型模具”的初步模型。 他立刻返回自己的工作室,准备取出那份绘制了整整两天的核心图纸。这份图纸详细标注了龙骨与肋骨连接处的隼卯结构,以及为了应对木材热胀冷缩而设计的应力缓冲槽。 然而,当他打开存放图纸的木箱时,心头猛地一颤。 箱子里的图纸是空的。 周致远的心脏像被人攥紧了一样。他清楚记得,昨晚他将图纸放在了最底层,并用一个旧帆布盖住。现在,帆布和图纸都不见了。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工作室里反复寻找,连桌子底下都没有放过。 最终,他在一个装满废弃木屑的麻袋里,找到了那份图纸。 图纸被揉皱了,但里面的内容依然清晰。然而,周致远展开图纸时,却发现了一个致命的细节——图纸上,关于龙骨连接件应力槽的深度标注,被人用炭笔偷偷修改了。 原本应力槽的深度是五毫米,现在被改成了三毫米。 三毫米的偏差,在总装时会导致连接件无法完全咬合,从而在船体承受水压时,产生内部结构撕裂。这是比单纯的尺寸偏差更具破坏性的“结构性缺陷”。 周致远瞬间明白了。这不是简单的偷窃,而是有人故意要让他失败,并且要让失败看起来像是“他设计上的失误”。 他脑海中第一个闪过的名字,就是赵学林。只有他,昨天有机会偷偷潜入工作室。 周致远没有声张。他知道,现在不是揭穿阴谋的时候,而是解决问题的时候。如果他现在指控赵学林,只会让工坊内部分裂,而军方的订单,将彻底毁于一旦。 陆承业带着高信德和赵学林,已经等在了船坞中心。他们脸色都非常难看。 “周致远,我们不能再等了。”陆承业的声音充满了失望,“你现在进度严重落后,而且龙骨返工,已经浪费了四天。如果你不能在今日拿出让人信服的方案,这单,只能交给高师傅他们用传统方式抢救,但恐怕……” 赵学林在旁边添油加醋:“坊主,你看,这就是年轻人图快的结果。船是造不出来的,只能造成一堆废木头。” 高信德虽然对周致远不服气,但他更看重鲁班阁的声誉,他沉声对周致远说:“致远,如果你只是想用花哨的流程糊弄人,那趁早收手。我们宁可违约,也不能砸了鲁班阁的招牌。” 周致远深吸一口气,他知道,他现在面临的是前所未有的信任危机。他手中那张被改动的图纸,是他被陷害的铁证,但也是他绝地反击的关键。 他将那张图纸塞进了怀里,然后从工作室搬出了一个巨大的铁木混合结构——那是他设计的“定型模具”。 “坊主,各位师傅,请看。”周致远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但无比坚定,“我承认,流程中出现了人为的阻碍,导致进度滞后。但这并不能说明我的方法是错误的。” “要解决精度问题,传统工匠靠眼力和手感,而我,靠的是工具和标准。” 他指着那个模具:“这就是我为肋骨单元设计的模具。所有的肋骨都将在这个模具内完成弯曲、连接和定型。一旦从模具中取出,它们就是标准的、不可更改的单元。”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沉重:“但现在,光有模具还不够。我发现,我的核心图纸被人动了手脚,导致龙骨的连接应力槽尺寸被修改。”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赵学林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但他很快掩饰过去,装作愤怒:“周致远,你什么意思?你做不好,就想推卸责任?” 周致远没有直接指控他,而是看向陆承业:“坊主,我已经发现了图纸的错误,并且找到了弥补的方法。我请求您给我最后三天时间,让我证明,我的方法不仅能解决时间问题,更能解决精度问题。” “弥补?怎么弥补?”高信德追问。 周致远知道,他不能再藏着掖着了。他必须拿出令人信服的解决方案,否则,明天他将卷铺盖走人。 他指着那块刚被返工的龙骨,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那是他连夜思考出的,基于被修改图纸的“二次校准”方案。 “既然连接槽被改浅了,那我们就不再依赖隼卯结构,而是引入一种新的连接方式——‘柔性接口’。”周致远抛出了一个全新的概念,这个概念,将彻底改变鲁班阁的造船方式。 “我将利用这个被修改的连接槽,反向设计一种新型的连接件,它能吸收木材的应力,同时保证船体整体的强度……” 周致远的话语,充满了专业性和颠覆性,让在场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陆承业盯着周致远,他看到了这个年轻人身上,那种超越传统工匠的远见和韧性。他知道,这是鲁班阁最后的机会。 陆承业深吸一口气,做出了最终的决定。 ▶06 陆承业走到周致远身边,他没有看高信德和赵学林,只是平静地对周致远说:“好,我给你三天。但你要把你的‘柔性接口’和‘二次校准’方案,详细地解释给在场的所有人。如果你能说服他们,三天后,鲁班阁全力支持你。 如果不能,你必须立刻停止。” 周致远知道,这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他没有浪费时间去解释图纸是谁修改的,因为此刻,技术才是最有力的武器。 他重新展开那张被揉皱的图纸,指着被修改的应力槽深度:“各位师傅,设计者想让我出错,但他也无意中帮了我一个大忙。” “传统的隼卯结构,要求连接件必须完全吻合,才能承受应力。一旦有偏差,船体就会产生裂缝。” “现在,应力槽被改浅了两毫米,如果强行连接,木材就会崩裂。但我们可以反其道而行之,将这个缺陷,变成一个‘缓冲带’。” 周致远走到他的“定型模具”前,拿出了几个他连夜赶制出的木质连接件。 “我的‘柔性接口’,其实是一种三段式连接件。第一段是标准的隼卯头,第二段是一个由韧性极高的樟木制成的缓冲垫,第三段是加固的楔形锁。” 他解释道:“因为连接槽变浅,导致隼卯头不能完全进入。这时,我们引入的樟木缓冲垫,就起到了作用。它不会强行挤压木材,而是利用樟木的柔韧性,吸收木材在连接时产生的应力。” 这听起来有些玄乎,但周致远立刻进行了现场演示。 他让学徒将两块带有修改后连接槽的龙骨木材并排放在一起。然后,他将三段式连接件插入。当连接件的楔形锁被锤入时,樟木缓冲垫被轻微挤压,紧紧填满了连接槽内所有的微小缝隙。 “看!”周致远的声音充满力量,“樟木的特性,让它如同船体内部的一层‘筋膜’,它不仅保证了水密性,更重要的是,它将连接处的应力,平均地分散到了整个连接件上,而不是集中在木材的某一点。” “这解决了两个核心问题:第一,它弥补了图纸修改导致的尺寸偏差;第二,它让我们的分部件连接,不再是僵硬的‘硬连接’,而是具有一定弹性、能够自我调整的‘柔性连接’。” 高信德走上前,仔细检查了那个连接件。他敲了敲,又试图用工具撬动,但连接件纹丝不动,而且连接处的缝隙,比传统的隼卯连接还要紧密均匀。 高信德的眼神中,第一次出现了敬佩。他不得不承认,周致远不仅解决了眼前的问题,更是对造船结构做出了突破性的改进。 “这是…活的连接。”高信德喃喃道,“它能随着木材的膨胀和收缩而变化,保持船体的稳定。” 陆承业也松了一口气。他知道,周致远成功了。他用技术,击败了阴谋。 赵学林站在一旁,脸色灰败。他试图用一个微不足道的错误来阻止周致远,却没想到,周致远却利用这个错误,创造出了更先进的技术。 陆承业立刻宣布:“从现在起,周致远的方法,就是鲁班阁的新标准!所有工匠,无条件配合!” 他看向赵学林:“赵师傅,你负责材料的供应,今后所有开料,必须通过周致远设计的‘尺寸校验台’。” 赵学林知道,这是对他权力最大的削弱。他咬了咬牙,低头应是。 周致远没有乘胜追击,也没有对赵学林进行任何惩罚。他知道,赢得人心,比惩罚一个人更重要。 他走到高信德面前,恭敬地鞠了一躬:“高师傅,您的经验,是鲁班阁的根基。我希望您能担任船体水密组的总监督,用您的眼光,来找出我流程中的任何不足。” 高信德没想到周致远会主动示好,而且是给他一个如此重要的职位。他犹豫了一下,最终重重点头:“好!我倒要看看,你这新法子,到底能走多远!” 至此,周致远终于集结了鲁班阁的核心力量,他的并行制造流程,正式进入了高速运转阶段。 ▶07 在周致远的强力推动下,鲁班阁的船坞仿佛换了一个模样。 工匠们不再像过去那样,围着龙骨慢慢耗时间,而是被分派到各自的区域,像流水线一样高效运作。 基础组在定位平台上,快速完成了龙骨的矫正和柔性接口的安装。 结构组则在定型模具上,批量生产标准的肋骨单元。由于模具的使用,即使是经验不足的学徒,也能确保肋骨的弯曲弧度和尺寸分毫不差。 内装组则像个家具作坊,在远离水汽的干燥车间里,预制着舱室、甲板和船舵等复杂的部件。 周致远不再是单纯的木匠,更像是一个精密的“流程管理者”。他手中拿着一个自制的计时沙漏,严格控制着每个小组的交付时间。 “结构组!肋骨单元还有两个时辰必须交付!基础组的龙骨已经就位!” “内装组!舱室模块的防水涂层必须在今晚完成,确保明天可以直接吊装!” 这种高效率的工作节奏,让习惯了慢工出细活的老工匠们一开始非常不适应。他们觉得被催促,感觉失去了对“手艺”的掌控感。 高信德带着水密组巡视,他原本是想鸡蛋里挑骨头。 他发现,结构组预制好的肋骨单元,在搬运过程中,因为碰撞产生了一个极小的裂痕。按照传统,这个裂痕需要用特殊的木材填补,耗时耗力。 他立刻找到了周致远:“看!这就是分部件的弊端!你搬来搬去,木头怎么可能不变形?” 周致远看了看裂痕,没有争辩。他从工具箱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金属片,形状像一个细长的鱼鳞。 “高师傅,这是我设计的‘应力贴片’。”周致远解释,“在所有预制部件离开模具前,我们都会在它们的受力点和潜在裂痕处,预先贴上这种贴片。它由韧性极强的深海铁木和特殊胶混合而成,能瞬间填补和加固裂痕。” 他将贴片贴合到裂痕处,用力一锤,裂痕立刻消失不见。 “我们用标准化的流程制造部件,但我们用标准化的工具来应对意外。我们不能消除错误,但我们可以用最快的速度,以标准化的方式纠正错误。” 高信德看着那个小小的贴片,陷入了沉思。他原本以为,新流程是对经验的否定,但现在他发现,周致远的方法,其实是用更科学、更精确的方式,来固化和保护经验。 “你小子……”高信德摇了摇头,最终露出了一个难得的笑容,“你真是个怪胎。” 随着时间的推移,工匠们开始感受到并行制造带来的好处。 他们不再需要在寒冷的船坞里等待材料,他们只需要专注于自己手头的那一块工作。效率提升了,体力消耗反而降低了。 更重要的是,他们开始相信周致远的远见。 当基础组完成龙骨,结构组立刻将预制的肋骨单元吊装上去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连接,开始。 得益于柔性接口和定型模具的精度,每一个肋骨单元都严丝合缝地与龙骨连接在一起,没有出现丝毫偏差。 当船体的骨架在短短两天内迅速“立”起来时,工匠们爆发出一阵欢呼。这在鲁班阁的历史上,是从未有过的速度。 赵学林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切,他明白,他输了。周致远不仅赢得了坊主的信任,更赢得了人心。 ▶08 到了第二周结束时,船体已经完成了总装的百分之七十。 进度比预期的要快,但周致远知道,越到后期,风险越大。 最大的考验,出现在船壳板的覆蓋阶段。船壳板需要紧密地贴合在肋骨上,形成一个光滑、水密性极强的外壳。 由于肋骨是预制的,周致远要求船壳板也进行预切割。 “所有船壳板,必须在切割时,就考虑到木材弯曲后的应力形变。”周致远对结构组强调。 然而,当船壳板被强行弯曲,安装到肋骨上时,问题出现了。 一块位于船体中部的船壳板,在安装到一半时,突然发出“吱嘎”一声脆响,出现了一道长长的裂纹。 这块板废了! 工匠们的心又提了起来。传统造船中,船壳板是现场调整的,而预制板一旦出现裂纹,就意味着需要重新开料、重新定型。 高信德立刻赶了过来,他脸色凝重:“致远,这船壳板,就是不能预制!木材的韧性是有极限的,你强行让它适应你的标准,它就会反抗!” 周致远冷静地检查了裂纹,他发现裂纹出现在板材的受力薄弱点,这是因为板材的纹理走向没有完全匹配船体的弯曲角度。 “高师傅说得对,我们考虑了尺寸,但忽略了纹理的柔性。”周致远立刻做出判断,“我们不能重新开料,时间不允许。” 他迅速召集结构组和内装组:“立刻停止船壳板安装!把所有已经安装的船壳板,进行应力测试。找出所有纹理走向不合规的板子,全部拆下来!” 这个决定非常大胆。这意味着他们要浪费一天的时间进行拆卸和筛选。 但周致远有他的理由:“我们不能带着隐患下水。一块有裂纹的船板,会毁了整艘船。我们必须用剩下的时间,找到一种快速修复并加固的方法。” 周致远提出了一个创新的解决方案:“内层加固法”。 他们没有浪费时间去更换整块船板,而是利用了鲁班阁特有的“桐油浸泡麻布”技术。 “将所有有隐患的船板,在内侧,用桐油浸泡过的麻布,进行多层覆蓋。”周致远指导道,“桐油麻布干燥后,会形成一层坚韧的柔性内壳,它能吸收船板的应力,同时提供完美的水密性。” 这个方法,在传统造船中通常只用于船底的最终防水,但周致远将其提前应用到了船体结构加固上。 高信德看着周致远的果断和创新,彻底放下了心中的芥蒂。他亲自带着水密组,指导学徒们进行桐油麻布的涂抹和加固。 极限冲刺开始了。工匠们昼夜不休,用两天时间完成了船壳板的加固和最终覆蓋。 到了第二十八天,五丈巡检船,提前两天,完成了所有核心部件的安装和调试。 陆承业站在船坞边,看着这艘线条流畅、结构紧密的巡检船,热泪盈眶。它不仅在时间上创造了奇迹,在外观和结构上,也达到了鲁班阁从未有过的高标准。 第三十天,军方的验收官如期而至。 验收官没有看外观,直接要求进行最严格的水密性检验。 船被吊装入水,工匠们紧张地盯着吃水线。这是检验造船质量的最终环节。 水密组的高信德亲自下水检查。他摸着船底和船壳的每一个连接缝隙,寻找哪怕一滴水珠的渗漏。 五分钟后,高信德浮出水面,激动地大喊:“坊主!完美!没有一丝渗漏!” 验收官也亲自检查了舱室,对柔性接口和内装组预制的模块化舱室赞不绝口。 “这船,结构精巧,速度惊人。”验收官拍了拍周致远的肩膀,“周师傅,你创造了一个奇迹。” ▶09 验收官离开后,鲁班阁内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欢呼声。 工匠们围住了周致远,眼中充满了敬佩和感激。他们不仅按时完成了订单,更重要的是,他们看到了自己工作的价值和效率的提升。 陆承业站在高台上,正式宣布了周致远的地位。 “从今日起,周致远,正式担任鲁班阁的总领头!”陆承业声音洪亮,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他不仅是工匠,更是我们鲁班阁未来的方向!” 高信德第一个站出来,他走到周致远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致远,我老了,固步自封。你用你的智慧和成果,拯救了鲁班阁。老头子我,心服口服。” 他这一鞠躬,代表着鲁班阁传统工匠对新技术的接纳。 周致远急忙扶起高信德:“高师傅,您的经验是无价之宝。我们的新流程,需要您的经验来做最终的校准。我们不是要否定传统,而是要让传统,以更高效的方式延续下去。” 赵学林也走上前来,他面露羞愧,低声说道:“周领头,图纸的事情,对不起……” 周致远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平静:“赵师傅,我们都是为了鲁班阁好。我希望今后,你能把你的精力,用在如何提高木料的质量上,而不是内耗上。鲁班阁需要你的经验。” 周致远的胸襟和远见,彻底征服了所有工匠。 军方巡检船的成功交付,让鲁班阁声名大噪。不仅军方后续的订单源源不断,许多商船老板也慕名而来,要求鲁班阁用这种“三十天造船法”打造他们的货船。 鲁班阁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时代。 周致远开始着手将“分部件造船”的理念,推广到更大的船只制造上。 “五丈巡检船只是个开始。”周致远对陆承业说,“这种并行制造,在大型船只上,优势会更加明显。我们可以将一艘百丈大船,拆分成十几个标准单元,同时在不同的船坞制造,最后进行总装。” 陆承业兴奋不已:“这简直是化腐朽为神奇!致远,你不仅是造船,你是在建立一套全新的‘造船体系’。” 周致远谦虚地笑了。他知道,这套体系的建立,是对传统师徒制的一种革新。 以前,一个工匠需要十几年才能独立造船。现在,通过标准化的流程和模具,学徒可以快速掌握某一个环节的技能,大大缩短了人才培养周期。 鲁班阁的未来,一片光明。 ▶10 周致远的新体系,彻底改变了鲁班阁的命运。 在短短一年内,鲁班阁的产量翻了三倍,成为了当地最大的造船中心。他们不再局限于小船,开始承接大型货船的订单。 “分部件造船法”的核心,在于标准化。 周致远利用这一点,建立了完善的“部件库”。这意味着,船体上的许多非核心部件,都可以提前批量生产,像零件一样储备起来。这不仅进一步缩短了工期,也大大降低了材料浪费。 这种模式的成功,吸引了周边许多传统作坊的关注。他们意识到,仅仅依靠经验和手感已经无法适应时代的竞争。 周致远也开始撰写他的“鲁班阁新流程手册”,他将每一个步骤、每一个模具的使用方法,都详细记录下来,打破了传统手艺“传男不传女,传里不传外”的保守习惯。 “技术,只有共享和迭代,才能进步。”周致远对高信德说,“我们不能让我们的智慧,随着我们的老去而消失。” 高信德现在成为了周致远最坚定的支持者。他负责新流程中对木材纹理和细节处理的把控,用他丰富的经验,弥补了流程中机器无法替代的人性化部分。 而赵学林,则被周致远安排去负责材料的采购和管理。他发现,当他不再试图去破坏和内耗时,他的工作效率和成就感也大大提高。他成为了鲁班阁最优秀的材料专家,确保每一块进入流程的木材都完美无瑕。 陆承业站在鲁班阁的最高处,看着船坞里三艘船同时开工的景象,心潮澎湃。 他知道,周致远带来的不仅是技术,更是一种管理哲学:创新不是否定传统,而是以更高效的方式,重新组织资源和人力,让经验和智慧,在新的流程中发挥最大的价值。 一场关于传统与效率的博弈,最终以创新者的胜利告终,也为鲁班阁,乃至整个行业的未来,注入了新的活力。 船坞的木屑依然飞扬,但鲁班阁的故事,已经翻开了崭新的一页。 声明:本文为改编创作,故事情节虚构,名字均为化名,图来源于网络,与文章无关,如有侵权,联系删除 |

